四年级在我的回忆里,是一个很漫长的学年,它的开头和结尾都很生硬,饱含冲突,中间却和缓得让人记不起任何事情来,模模糊糊俯身去捡拾,好像都是儿女情长的细碎片段,它们那么温和,甜滋滋的好似蜂蜜,又日复一日,让人生出我过了很久很久那种日子的错觉。
很难想象,那些好事和那种程度的坏事,怎么能同时发生在一段时间里呢?
我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回到琥珀庄园前后的细节。
三强争霸赛上的意外,塞德里克·迪戈里死了,魔法部部长带着摄魂怪进入学校,所有人被要求待在自己的宿舍就像二年级那次……
第二天一早,斯内普教授来到宿舍区,把我带去他的办公室,然后将我赶进了壁炉……因为父亲连夜写信要求我回家,形同三年前母亲病危的时候……
白日晴天的庄园被黑云笼罩,利兹夫人站在窗前,当着我的面对父亲冷笑……
那个冷笑我还记得,她笑着对父亲说:“你怎么敢叫她回来?你怎么敢!”
她的笑容是冰冷的,充满讽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张美丽温婉的面孔上出现这种神情,她的声音也近乎癫狂。
父亲说了什么,像是祈求,我没有记住,窗边的母亲把我揽进怀里,手掌摩挲我的头发,她在发抖。
很快我就知道了她发抖的原因,我们都被关在那间卧室里,一步也不能出去,泡泡送来茶点时神色都带着惊惶和恐惧,那双大眼睛随时低垂着盯住地面。
过了两天或者三天,笼罩着庄园的乌云没有下雨,散开去了。
我走出房门,我去采一些鲜花,利兹夫人说她想要用来插在花瓶里。
家里没有变化,但是泡泡出现在门口,希望我避开某条路。
我执意要走那条路,遇见了一个满脸老态的男人,那是西奥多·诺特的父亲,他冲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我回到房间里,利兹夫人睡着了,红茶杯还放在枕边柜上。
就像连绵的雨滴忽然被暂停,然后极其缓慢地下落,透过每一滴雨水都能观察到完整的天地,从这一刻起,我的记忆才恢复清晰,无比清晰,每一个行动、每一种变化都变得迟缓,我能记起每一秒钟发生的事情,透过它们回望当时的一切景象。
我把花枝放进细颈瓶里,用了一个咒语让它们保持盛开时的鲜妍,然后将母亲没喝完的茶杯端起来,放到窗前小几的银托盘上。那杯红茶冒着一股馥郁的甜香,甜得发腻,但是我想它有助于安抚紧张的神经,于是执起彩绘葡萄纹的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坐上扶手椅。
茶杯触碰到我的嘴唇,略带苦味的茶香四散,我的右手食指一松,茶杯掉到地上,碎成几片,棕红色的茶水将地毯染出难看的污迹。
从茶壶里倒的这一杯茶,没有那股甜香。
我冲到床边去,话音没出口就哑了,我喊不出一声母亲,双手抖得不像话,抓不住她的肩膀,也探不到她的呼吸。
我听见自己声嘶力竭的尖叫。父亲冲进来,他先在门口呆了片刻,随即旋风一般扑了过来,隔着被子抱住那具已经失去呼吸的身体,发出一声哀痛欲绝的呼喊,他不停地说:“柯默莎,不,求求你别这样,默莎,求你了,不……”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僵硬地站在床边。
“泡泡。”我哑声叫道。
家养小精灵啪地一声出现,她起初佝偻着,然后惊恐地直起身子,玻璃一样近乎透明的眼睛瞪着我。
我指向那杯尚且温热的茶,一下子,大量眼泪从小精灵的眼睛里滚出来,她跪伏在地,疯狂地用头撞击地面,同时抽着气哭喊道:“女主人,主人……泡泡没有端错茶,泡泡不知道为什么女主人会……是泡泡错了,她应该待在这里看护着女主人……”
咚咚咚咚咚,我的心脏几乎和那剧烈的撞击同步,脑海里那片空白褪去,一种晕眩的昏黑袭上视野。我稳住自己,抽了几口气,出口的声音破碎成字段:“茶里……下毒,为什么?”
“泡泡没有下毒,可是坏泡泡,她不应该离开女主人!她不应该被吩咐退下去就真的离开,”她流着泪揪住自己的胸膛,浑身哆嗦,“泡泡没有端错茶,但是她做错了,她大错特错……”
我踉跄了一步,想抓住小精灵的肩膀,她突然飞起来,高飞到半空,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尖叫。
老诺特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快意,手里稳稳地拿着魔杖。
“一个胆敢毒害主人的家养小精灵,”他眯缝着眼睛,轻飘飘地说,“太糟糕了,维尔苏斯,你这里的一切都太糟糕了。”
家养小精灵不可能伤害主人,他们天然地不被赋予这种能力。
仿佛一只手掌扼住我的脖子,我呼吸困难。
是的,问题就在这里,母亲喝下了那杯茶,喝下了她自己下毒的茶。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