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烈忽然体会到了上一个被刘宏找茬的袁隗,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他们上朝的时间确实挺早,但如今这八月的天气,冬季延长后被侵吞掉的热气,好像都在这夏日被尽数返还了回来,先前的朝会上奏,也已经让时间被拖到了日出之后,以至于他此时只觉得自己后背渗出了一层汗。
他又不敢当廷对着陛下说,这问题接着让袁氏解释就挺好的,没必要问他这个局外人。
但这种话,他肯定是不能说的。
这让他不得不疯狂转动起了脑筋。
他得自救……
最好还能将先前那个“放弃凉州”的说法造成的负面影响也给洗脱下去。
甚至于他的坏名声可不只是放弃凉州这一档子事。
刘宏觉得他对于崔烈是个必要时候的“选择”,但单从崔烈的视角看并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他的司徒位置——
是买来的。
他这人吧,祖父是汉朝出了名的文学家,他自己也颇为争气,早年间就混到了冀州名士的位置上,先做了太守,又做了廷尉。
然后他便琢磨着,既然三公也标价出售了,岂不是也能买来过过瘾。
但是刘宏标价的一千万钱稍微有一点多,于是他又干了个骚操作。
他通过刘宏的傅母程夫人,走通关系后只花了五百万钱就当上了这个司徒,打了个对折。
刘宏满意地把一个有金字招牌的“冀州名士”,放在了原本袁隗坐着的地方,虽然有些遗憾少收了五百万钱,但总的来说损失不大。
可崔烈就有点麻烦了。
一个月前他问儿子崔钧,也就是崔州平,说现在别人是怎么看他的。
崔州平这人未来能跟诸葛亮混一起,可想而知是个什么脾气。
他才不给自己的老父亲留脸面,当即就说你现在这个情况,“论者嫌其铜臭”,气得崔烈拔出拐杖就要揍儿子。
这件事也无疑给他造成了相当大的心理阴影。
既然先是通过不太正当的途径得到了三公的官职,又说出了个不合适的论调,那他这时候的回答就很重要了。
成了,或许能够洗脱掉身上的骂名,不成,他差不多就可以准备准备赴死以全声名了。
崔烈深吸了一口气,自觉自己已经从刘宏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倾向性来,于是回道:“臣以为,二人均无罪,错在将其置于一地。”
见刘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崔烈说道:“乐平侯,乔公祖之孙也。昔年周仲飨为豫州刺史时,乔公祖为梁国小县功曹,尚敢拦路请除羊昌,不顾大将军梁冀之势,押解羊昌入洛问罪,故可称刚直之士也,乐平侯有其祖遗风,慷慨激昂行事,实属寻常。”
崔烈借着持笏的动作,小心地抹了一把冷汗。
要不是刘宏居然怪责的是张懿“被”乔琰给绑票,而不是怪乔琰去挟持刺史,崔烈还是挺想说这孩子作风不对的。
但有刘宏这个无形中的暗示在——
还是说她有乔玄的遗风算了。
说起来他也没说错,乔玄在大将军梁冀还能一手遮天的时候,居然敢将他所包庇的羊昌调查罪状,槛车入洛,简直是个铁血手腕且头铁的人物。
那说起来乔琰也是这么个行事方式着实……着实不奇怪。
他继续说道:“张子泰,清谈中庸之士也。于陈国相任上以道德教化为重,料来袁公所愿,也正是他以此等行事促成南匈奴安居并州。”
刘宏没将袁绍和张懿往来的书信拿出来——以他对乔琰还存着几分打压意愿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将这种决定性的证据拿出来——因而崔烈只以为张懿是没做成实事的情况下被乔琰夺权,想了想还是给他找出了一点美化的说法来。
崔烈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小心地朝着刘宏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发觉他并未对这两句话报以什么不满,稍松了一口气。
他便跟着总结道:“乐平侯为烈性跅弛之士,张子泰为行事井然之辈,二者一在秩序之外,一在秩序之中,必定相冲。今日之事,不过性情使然而已。”
“乐平侯所为在国在民,张子泰也无过错可言,既并州蝗灾已解,陛下实不必为此生怒。”
崔烈自觉自己这稍有些偏向于乔琰的话,应当和刘宏要听的相差无几。
他这话也明显两方都没得罪。
说来,刘宏的这种倾向很好解释。
凉州久久不克,在这蝗灾当头之时劳损人力,也没让天子改变将出征军士撤回的打算,更是决意不放弃凉州,可见自黄巾之乱后,陛下格外喜欢这等刚直进取之辈。
只因一旦天下有变,这样的人当即便可成为督军将领。
所以乐平侯是要保的。
但她此番做得太出格了些,甚至超过了乔玄所做之事的程度,陛下大约也还是得稍稍打压几分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