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
马嘉旭每天机械地吃饭、睡觉、起床、工作……他不能停下,停下就会有什么东西垮掉。自从半年前父亲被确诊肺癌晚期,那个东西就出现了裂缝。
父亲拒绝留在医院接受治疗,执意回家等死。
尽管马嘉旭知道,治疗也只是拖延残存的生命,但他还是会埋怨父亲,为什么不肯试一把,哪怕多活一年?一年后,自己就毕业了。当初不是他坚决让自己学医的吗?他不想看着自己毕业当医生吗?他说放弃就放弃了,之前所有的争执,这么多年自己被迫的“听话”又算什么呢?
半年前,他选择了精神卫生中心实习,并且没有告诉父亲。那时,父亲已经很少有意识清醒的时候了,说不说没什么意义。他以工作忙为借口,很少回家,就像父亲以前很少回家那样。
他觉得这是一种报复,但他却并没有获得报复的快感。父亲走后,他后悔了。后悔是常年伴随他的一种情绪。他在对抗和服从父亲之间,总是选择后者,然后后悔。所以他一如往常那样,没有做什么来减轻这种后悔。
昨晚,他替一个刚休完产假的女医生值夜班。
精卫中心没有急诊,夜班通常不会有什么事。他一个人在值班室的床上坐着,盯着手机,来回翻着APP,最后点开了“消消乐”。
任何游戏对父亲来说,都是玩物丧志。上大学以前,马嘉旭只能偷偷地玩,即使父亲没在看着,他也会越玩越有罪恶感,最后兴致全无。上大学以后,课业让他焦头烂额。要想在全员优秀的群体里不被人看出“不行”,他只有“加倍努力”这一个办法。
父亲去世以后,他报复性地玩了好多游戏,但最后只留了消消乐,不用太动脑,又可以转移注意力,更可以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他觉得有点儿可笑。以前,他的时间从来都是不够用的。
很快,他就把新的关卡全部通关,兴致缺缺地放下手机。
值班室的门开着,门外偶尔会有人的喊叫声传来,或惊恐,或愤怒,都是伴随着人在经历的噩梦发出的,睡着或者睡不着,都是噩梦。尽职的护士会去查看,不尽职的不去看,也不会怎么样。
马嘉旭第一次值夜班的时候,整夜醒着,有一点儿动静都会出门去看一眼。到现在,才三个月,他已经习惯了那些叫喊声,学会了在值班时看书给自己催眠。
值班室的床是上下铺的,正对着窗户,窗玻璃映出室内的景象。钟挂在窗户和床之间的墙上。钟下面是储物柜,分上下两层,上层是玻璃门,里面堆放着书和档案袋,下层是铁门,里面堆放的是医生们的一些私人物品,衣服,零食什么的。
啪嗒——啪嗒——啪嗒——
室内外都安静下来的时候,钟表的滴答声就会凸显。
马嘉旭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他下床,站到柜子前,准备给自己找本书助眠。
柜子里的书都是之前的医生们留下的,大多是精神疾病方面的专业书,有些书已经老得掉页,甚至失去了参考价值,可是没人来整理。
马嘉旭的视线从左到右依次扫过书脊。他已经这样扫过好多次,可以依次背出书名。
《人体解剖学》?他的视线卡在这本书上。
这是一本新加进去的书,但是他却很熟悉。
手先于脑行动,打开柜门,把那本书抽了出来。他翻开封面,扉页上画着一个奥特曼。
这是他画的。
小时候,这本书是他的小人书。有一次,他嚷着要买漫画,父亲从书架上抽下来这本书给他,确实是“小人儿”很多的一本。
他把里面出现的每个小人都涂成了奥特曼,没有胳膊腿的续上胳膊腿,只有骨架的套上战服,画得特别心满意足。拿给父亲炫耀的时候,父亲把奥特曼的生理结构教给他,从骨骼、关节、肌肉,到消化系统,他学得津津有味。
他不记得自己有拿过这本书到这边来,大概上中学的时候就没见过这本书了。
他拿着书走到门口。对面护士休息室里,值班的女护士端着手机在追剧。外放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世俗的热闹感。白天不是她的班,怕是问不出什么。
他退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在床尾,不让自己离对面的“热闹”太远。
他看着手里的书,想简单翻阅一下,可打开之后却发现,每一页上都有惊喜。
这一页是怪兽偷袭白骨精。白骨精:“等我把骨头装好,我们再战八百回合!”怪兽:“老子还要找奥特曼单挑,没时间等你!”于是白骨精在下一页散架了。
对话是父亲写的。
他不记得父亲有这样有趣的时候,完全不记得。但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画画画得很好,然后让步于学业,不了了之了。
他看得很投入,一本书从头看到尾,好像父亲就陪在自己身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父亲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