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一脚浅一脚,没过了我的膝盖。没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常常就摔倒,沾了一身的雪。徐谦直走在我身侧,看着我走得那样费力,看着我摔倒,自虐一样固执地不肯停下来。他没出手帮忙,像是一个旁观者。
他还是追了上来,在我跑出来一个时辰后。
“紫栀,想听一个故事吗?”下着雪,天还没有黑,却已经昏暗。他仰头看着天空,静静地问了我一句。
原来母亲的一生,真的不只是我知道的那样,可是这一切还是先从那个人说起——徐谦直的祖父。
官宦世家,受人尊敬。徐家是比母亲的娘家还要显赫许多倍的家族,而徐谦直的祖父是那家的嫡长子,袭承了祖辈的荣耀,本该有一番作为。然而这位徐老爷生性淡泊名利,对官场的一切深恶痛绝,早早地抱病请辞,将徐家的发展交给了下一代。自己则游山玩水,吟诗作赋,每日与志趣相投的朋友相聚往来,过的闲云野鹤般自在。
遇见母亲那年,他四十五岁,因为才学方面的美名,被外祖父托了许多关系请来,教导闺阁里未曾及笄的小姐们。母亲也在其中。那一年,母亲十三岁。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年龄,并没有成为阻隔爱情的障碍,一句诗,一首歌,一个眼神,一副刺绣,都在封建思想熏陶下成长起来的男女,并没有越矩,却自有一种心有灵犀让他们相互吸引,不能自拔。
然而现实,并不是爱的圣洁地。小姐及笄,挽发插簪再也不能随便见男人,徐老爷黯然回家,自此分别便是永隔。
再后来小姐家遭遇大难,她被迫嫁入丞相府中为妾。
雪还在下着,风更猛了。
我停下脚步望着逐渐阴暗的天空,一团团白气从口中喷出。热,因为出汗了;冷,因为周身都被雪浸湿了,融化了,冻成冰碴。我忽然抱住了自己,跪倒在雪地里。
徐谦直站在我身旁,看着满脸泪痕的我,看着夜幕落下,淹没了一切形态。
“你们家刚出事的时候,祖父曾经四处奔走,想帮你们解除危机。可是没有用,他早就退出了官场,退出了家族中权利的位置,他的话根本没人理。而族中的人,不愿意为了祖父一时的花心去得罪丞相。”
徐谦直蹲下来抱住我,将我放到了他的后背上,一用力站了起来。天已经黑了,除了一片雪的白,连月光都没有。他背着我,大步地踩在茫茫雪原上。
“你外祖父决定用你母亲来换家人的平安,你母亲不同意,和我祖父约好了,在某个时间从家里面逃出来,到一个新的地方去生活。可是那个时间,我祖父没去,去的是你母亲家里的人,他们将你母亲抓回去关起来直到坐上花轿。”
我冷冷笑着,听着徐谦直的话。忽然间一挣扎,想从他背上跳下去,可是他的手抓着我的腿,很紧,尽管已经很用力去踢他了,但还是无济于事。他还在说,用我从未听到过的悲凉的声音。
“你母亲一定恨死我祖父了,认为一切是因为他的薄情。但她不知道,那一天其实我祖父是要去的,但在出门时被族长带人抓了回来,同样被软禁了起来——在那个家里,祖父早就失去了说话的力度,不管是愤怒还是哀求,都没有人愿意理睬。”
我忽然用力踢他,在他以为我已经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没有防备,显然被踢伤了,手一松,我落在了地上。戒备,抵触,我的倔强那么明显。他一愣,又伸过手来拉我,我却是一躲,拒绝了他的接近。
“紫栀,这些年你的母亲的怨恨一直都在吧。”他叹了口气,眉目间沉重的无可奈何,“命运的使然,无力的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祖父的后半生再也没走出去过,他先是被囚禁在府中,后来因为发了疯,被移到徐家在其他地方的旧宅,有专人看管。直到死。”
夜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完全的黑让我们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也因为看不到,他声音里的每一分颤抖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想要为你祖父狡辩吗”我冷笑,对他说话第一次这样刻薄,“该死的不该死的都不在了,说这些干什么?如果能遇到,在那个世界他们自会解释,如果缘分已断,就算说了这些理由又如何?已经没有人在乎了,连鬼都不在乎了。”
“我不是说给鬼听的。”他显得很平静,“我知道死去的人听不见我的话,说这些是因为你。”
“我?”他的理由是我措手不及的,仍旧提防,“真正在乎这些的是活着的人,是被纠结住的你。
紫栀,我希望你能放开一切,过得比你母亲幸福。”
“呵。”最初的失神后我再一次冷笑,“说得好听,为了我什么?我又在乎什么?如果没有人在乎我,我又为什么要在乎别人。”
没有在乎我,我也不会在乎任何人。十岁,我用十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世界的价值,知道我不过是个多余的人,活着只是一个负累,只会被嫌弃,只会被厌恶。
十一岁的孩子,脆弱柔软的心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