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响在交错灯影里,邬斯衡的神情骤添一丝错愕。
他飞快挪开眼,握着小葫芦的指尖发白,“你醉了。”
“你不会让我醉的。”
沈云降嫣然一笑,“我相信你。”
明明就是醉了。
但邬斯衡没打断她,默默勾起蹀躞带上缠着的一圈靛蓝珠串,带出一个精致的小锦囊。
“过来。”
他唤她,语气没什么温度。
沈云降随即听话地走近,看他将锦囊里的东西倒出来。
颗颗裹着油纸的圆形物碰撞在手心里,他从中找出一颗稍大一些的递给她。
“吃了。”
沈云降搓开油纸,发现里面是一颗黑棕色的小药丸。她凑近嗅了嗅,一股很淡的涩味,可她之前分明闻见了浓郁的甜。
她抬眼,邬斯衡已将其余的药丸装入锦囊中。
她伸手去探那个锦囊,被少年灵巧躲开。
“干什么?”
邬斯衡借着身高的优势,屡次躲过她那只探寻的手,将锦囊拿至高处。
“这是什么?”
她问那颗药丸。
“解酒药。”
一颗见效奇快,却容易噎死人的解酒药。
“为什么是苦的?”
邬斯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哂笑道:“你要求还真是多。”
沈云降踮起脚尖努力去够那个锦囊,“我知道有甜的……”
话音未落,她被一只椅腿绊住,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倒。
再回神,已跌入少年薄荷水竹的气息之中。
她头顶的发丝擦过少年的下颌,带起一阵痒意。而少年的双手下意识拦住她的双肩,手中的锦囊砸在地板上,一颗颗药丸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沈云降低头望去。
如出一辙的浅棕色油纸中,点点晶莹的绿色藏在其间。
格外晃眼。
*
冬日才亮的天泛着苍白的青,枯林中云雾缭绕,昏黄的灯笼打在风雪中,照不清前路。
沈云降穿着毛绒绒的兔毛披风缩在马车角落里,问武安侯夫妇晨安。
不一会儿,她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的手炉。其中烧着的香碳隔着炉壁传递融融不散的暖意,与隐约的香味一起熏得她头脑发昏。
她不知不觉,想起了昨晚那杯清甜的果酒。
锦囊落地后,少年很有耐心的将药丸一颗一颗拾起来,重新叩进腰间。而后少年为她倒了杯清茶,强势地让她吃药。
“长乐郡里流民太多,你跟着他们比较安全,等赈灾结束后你再来找我。”
她看着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喉间的苦涩。
“前面就是长乐郡的关卡了,”邬谌道,“若没有当地郡守在,恐怕我们护不住这些粮食。”
“别担心,长聿办事利索,应该已经通知郡守了。”
李琡安慰他,转而向沈云降道,“幸好云儿从前甚少见人,若是被认出来,倒是……”
李琡沉默下去,摸了摸她的头。
而沈云降都懂得。她是见不得天光的罪臣之女,本该在三月前就随她的家人葬在那场大火里的。
可她竟然还活着。
她寄人篱下的活着。
那支鸳鸯钗隔着衣料硌着她的腰,传来些微钝痛感。她捂紧了怀中的手炉,目光移至窗外。
曾经繁荣的长乐郡,已经被战火锉磨得面目全非。流民衣衫褴褛地路过他们的马车时,看着后面好几车的粮食垂涎欲滴。
要不是有家丁守着,恐怕这马车再怎么雍容华贵,他们都会不顾一切地一拥而上。
守城的将士向他们索要通关文牒,邬谌正要交出时,被姗姗来迟的郡守拦下。
长乐郡郡守萧临义,与沈云降的父亲乃是刎颈之交,从前他们议事时,沈云降远远瞧过一眼。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大早就不见踪影的邬斯衡,三人谈笑时,李琡悄悄握住沈云降的手。
“此次赈灾是你伯父自己出的钱粮,规模也会小一些,等发完粮后,伯母再带你去逛逛。”
一行人被带往最近的丹阳县衙,有萧临义带的将士守在马车左右,那些流民也不敢再近前一步。
丹阳县曾是长乐郡最富庶的县城,如今却连最穷苦的乡镇都比不上了。
沈云降不忍再去看那满地的残垣断壁,只听得周边百姓议论声纷纷。
“又是那位上京来的官老爷,大好人哪,瞧着另一位官老爷好像没来……叫姑娘们别在屋里躲着了,出来领点粮食才能过活!”
“官老爷也有好坏啊,那个面凶的官老爷来的时候可没给咱们什么好东西!”
“那位纯粹是来行凶的,哪是帮咱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