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云降辗转难眠。
只要一合上眼,少年的神情就会浮现在她脑海里。
三更天,窗外夜色深沉,她披好暖和的兔毛披风,轻手轻脚出了门。
不如昨夜,她没有漫无目的的在长廊中游走,而是径直往梅林的方向去。
点点梅花缀在雪夜里,枝桠交错间,花瓣随着沈云降走过带起的柔风而轻摇,暗香幽幽袭来。
那原是一片废园。
花型门檐上坠着一盏随风晃动的降纱灯,映照出她在积雪上留下的细碎而急促的脚印。她左顾右盼,终于寻到了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
苍茫天地间,雪粒堆在他肩头,窄紧腰身上扣着的银质蹀躞带,泛着雪一般的光华。
月光将他的影子融在白雪里,哪怕有红梅托衬,整个人也都是冷的。
她走近的脚步声清晰,少年长剑入鞘,转过身来时,毫不意外地看着她。
*
废园里有一把金漆斑驳的长椅,沈云降拨落碎雪坐下时,还能闻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铁锈味。
她敛起心神,侧目去看邬斯衡。
少年一向挺直的背微微弓起,手肘撑在两膝上,漫不经心把玩着落雪的剑鞘。
“邬斯衡。”
她轻声道,“你是不是猜到我会来?”
“嗯。”
“你在等我吗?”
“没有。”
少年撇过头,避开她过于直白的眼神。
“我睡不着,然后我想你应该也睡不着。”
她拽下腰间一个精致的小荷包,拉开松紧绳,从里面掏出一个小东西,“就想来给你这个。”
邬斯衡低眸看去,一个小糖丸躺在她稚白的手心里,糖衣皱皱巴巴的。
“我这几天吃的药很苦,所以桃雨每次都会给我一颗糖吃,”她鼻尖通红,长睫颤颤抖落碎雪,声音透着不谙世事的稚嫩,“我觉得,你今天可能比我更需要这个。”
默然片刻,邬斯衡抬手拾起那颗糖丸。
冰冷的指尖擦过沈云降的手心,酥酥痒痒的,莫名让她紧张。
少年干脆利落的剥开糖衣,将那颗糖含入口中。
那一刹那,眼角似有晶莹滑落。
沈云降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无措起来,试探性地问:“邬斯衡,你哭了吗?”
少年却极快地擦去泪珠,摇摇头。
“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说罢,她又觉得不妥,小心翼翼补问一句,“我们……是朋友吧?”
邬斯衡对此没有多大反应,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待着。
沈云降当他是默认了,虽然他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很正常,但是两人也不能干坐在这里受冻吧。
于是她便将自己的事娓娓道来。
“……我阿爹和阿娘在我心里当真是极好的人,还有我阿兄和栗子。”
她捡了根枯树枝,在雪地里画了四个小人,像讲故事一样跟邬斯衡介绍着。
等到画栗子时,她有些犹豫。她家都没人会画画,连带着她的画技也不好,那四个小人也是歪歪扭扭的。
见她顿住,邬斯衡终于开口:“栗子是谁?”
“我家小狗。”
沈云降笑吟吟道,“就跟你家那只一样的,但是已经长得很大啦,到我腰这里。”
说着,她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邬斯衡点点头,弯腰捡起枯树枝,在四人后画了一只小狗。
小狗正懒洋洋的趴着,小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
沈云降惊喜道:“你的画技竟然这样好!”
“你会射箭,还会用剑,还会画画……”
她眼中闪着倾羡的光,对他道,“原来你是这么厉害的人。”
少年又一次回避她的目光,“射箭没你厉害。”
沈云降怔了怔,想起晨间射箭时,邬斯衡不愿让她认输。
“那是以前……”
她忽然落寞下去。大雪洋洋洒洒而下,使得雪地上的画逐渐被新雪覆盖,变得忽隐忽现。
“今日邬伯父提到了我阿爹,”她缓声道,“很多人都说,我阿爹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是我不太愿意相信。”
“可是那么多人都说了,我好像不信也得信了。”
她声音有些哽咽,“这罪该是全家一起承担的,但我怎么还活着……”
邬斯衡听见她零碎的哭声,道:“没有人这样说。”
沈云降眨着朦胧的泪眼看他。
他说:“沈伯父或许有罪,但是这事无论再怎么严重,都与你无关。”
“你无罪。”
*
待沈云降缓和好心情,夜已经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