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我是薇薇安。”
薇薇安曾经有很多个名字。
但现在的她,只是薇薇安。
墙壁上的烛台架着灯光,女人托着下巴,光影落在她身上,如同模糊的透镜一般将她的脸庞打磨,看不分明,近在咫尺。她也问:“你叫什么名字?”
瘦削的青年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生涩的笑容:“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斯佩尔,现在的爵位是子爵,父亲过世后我能继承他的爵位,变成公爵。我名下有七座庄园、约四万五千枚金币、三个马场、四个……”
“停停停停,”薇薇安紧急叫停,“这里不是相亲大会,不用报菜名了。”
她艰难地把注意力从“四万五千枚金币”中拔出来。
然后吹了吹红茶,啜饮一口:“说说吧,你为什么黏着我?”
“因为我喜欢你。”
“……?”
“你是高高在上的公爵之子,名下财产无数,富甲一方,长得也不差,”她道,“而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虽然脸略微能看,但也还没有到能让你一见钟情的地步吧?”
薇薇安身形高佻,金发蓝眼,论起外貌条件来确实不错,但公爵之子:这样的大人物,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呢?
又怎么会只见了她一面,就神魂颠倒、痴迷若狂、无法自拔?
薇薇安只能怀疑这是一个阴谋。一个用情爱来包装、内里裹藏着刀片的阴谋。并把心头那隐约缠上来的熟悉感挥去。
——笑话,现在的“薇薇安”根本一个熟人也没有。
她没想到的是,弗朗西斯说:“我喜欢你。”
又说:“不是一见钟情。”
“我已经梦见过你,很多次。”
薇薇安:“?”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弗朗西斯:“梦?”
弗朗西斯点头之后,她脸上的神色变得怜悯了,手指也换个方向,委婉地指自己的脑袋:“你没事吧?”
弗朗西斯说:“我没有骗你,我曾经见过你,很多很多次。”
“我梦见过你,你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人。我想要见到你,但追你的时候,梦就醒了。”
薇薇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的眼珠颤了颤,脸上露出的笑容却僵在了半路。
因为他听到薇薇安嘟囔:“也没烧啊。”
她恍然大悟:“喔!不是发烧,是本来就有毛病。”
“来的时候好像确实听说了子爵是个神经病……”她摸了摸下巴,“没想到是臆想症。”
他的目光随着她的手离去而移开,额头上却仿佛还停留着她的指纹的温度。他的喉结动了动,分明她说出的是不敬王爵的疯话,他却没有恼怒。
反而认真道:“不是神经病,我也没有臆想。”
“只是……”
“只是……。他们都把我当成了疯子。”
弗朗西斯从七岁开始做梦。不同的梦。梦里是不同的时代、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和事。他拥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相貌,就连每次说出的语言都不尽相同。
一切都不同。
唯一相同的,却是一个人。
她,永远在雾气中的、抓不住的她。
女人的名字每一次都不相同。可他知道,这是同一个人——她的眼睛是剔透的、明亮的天蓝色,发丝比最耀眼的阳光还要金色灿灿,偶尔露出的笑容,像是氤氲着水汽的药剂师玫瑰,让人忍不住伸出手。
伸出手去,抓住她。
可他看到的最多,都只是她的背影。她从来都在离开、离开、离开。从来不回头。
不被聆听的就是回声,追逐的人就是被抛弃的过往。他是被她遗忘在旧尘埃的剪影,连历史都不说话。
弗朗西斯闭上眼睛。女人的身影如此分明。黑暗中,他意识到,面前有一个人,她的呼吸声、她屏蔽了粒子运动而带来的温度、她的目光。
无不彰显着她在这里。而不是在梦中,
女人在弗朗西斯的梦中几度出现,却从来不曾留下。就像每一次——
每一次,他睁开眼,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女人的身影化为了浮梦,现实就是长满了荒芜的现实,什么也没有。
六岁之后,第一次做梦之后,弗朗西斯开始终日活在梦中,日渐消瘦,不问世事。他试图寻找梦,和他人讲述梦中的遭遇,但从来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反而认为他把梦当成了真。
“怎么会有人把梦当真呢……真是太、太不合常理了……”
“如果不是出生在斯佩尔家,这样的人早就被送进教堂忏悔了……怎么还可能好好地在这里。”
——所有人都说,斯佩尔子爵疯了,心智失常。甚至他的父亲也在这种舆论的压力中不堪重负,将怀疑投到古堡的诅咒之上,因此请来了佣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