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雾青拉着白芷急吼吼望清乐茶坊跑,生怕被爹娘逮住。
到了茶坊,白芷跑去找相熟的小姐妹唠嗑,雾青从后院溜进去,等了一会儿,辛先生才到。
辛先生是个女子,至今未婚配,只雾青一个徒弟,说老家是福建的,刚来汴京时阿娘帮了她一把,近两年雾青亲事不顺后,阿娘便把她丢给了辛先生,指着学些茶艺也好尽快嫁出去。
辛先生年轻时曾游历各地,说起茶叶来头头是道,平素里还老说些听不懂的词语,可能是各地的俚语,颇为有趣,处久了,雾青也能学上几句。
辛先生后来在汴京定居,开了个茶坊,就是清乐茶坊了,十分清雅,插四时花,挂名人画,列花架,安顿奇松异桧等物于其上。
茶坊一楼是大厅,雅座间隔适中,邻桌间只有絮语,却不大能听清,平日里总有歌妓弹着雅调,和其他坊里的歌妓不同,清乐茶坊的歌妓是不陪饮的,刚开始常因此和客人有些矛盾,但辛先生总能三言两语地平息下来,后来大家也知道乐坊的规矩,闹事的也少了,有些姑娘常常自降工钱也要过来。其实这样特殊麻烦是很大的,辛先生知道,可她只说,我着实是见不得。
每逢官员沐修日,还会邀请艺人献艺,上次元宵的蹴鞠表演可热闹了。
雾青第一次来时眼睛都花了。
芍药水红,瓷器幽蓝,盈盈的美人在耳边轻唱,雾青半晌没敢挪眼。
阿娘一贯大方,亲亲热热地拉着雾青拜师,辛先生也不推拒,这徒弟便算是收下了。
二楼是单独的茶室,有一种让人沉静的氛围,其中一间特别小巧玲珑,仅够两人相对而坐,每次辛先生罚雾青的时候,就让她在里面跪坐一个时辰,这时雾青的心会格外静,也不觉得难受。
三楼是供举办宴席的地方,布置得更为风雅,一些士大夫会在这品茗斗茶,有时也会谈论一些朝政大事,语调激昂、神情愤慨。
那次秦鹤也在,他说:“治兵者,若秘于地,若邃于天,生于无,故开之,大不窕,小不恢。明乎禁·舍开塞,民流者亲之,地不任者任之。夫土广而任则国富,民众而治则国治。富治者,车不发轫,甲不出橐,而威制天下。故曰,兵胜于朝廷。不暴甲而胜者,主胜也;陈而胜者,将胜也。”
雾青每个字都能听明白,但始终不能理解。
辛先生是不喜斗茶的,说技艺终是落了下乘,但又叮嘱她这话可不能外传,毕竟辛先生靠着习学茶艺这档子买卖在汴京贵妇里挣了不少钱,不同于其他茶坊掌柜,辛先生对于朝政大事从不多言,也不许表演暗喻朝政的曲艺,每每上面有什么风头,便回福建探亲几日,茶馆自然是暂停营业。
后面有个小院,供坊里的伙计住宿和辛先生日常休憩,中间是一大块平地,天气好了,辛先生就招呼着伙计们搬长桌、交椅,给大家泡茶,夏天配些抹茶味的点心,冬天配些烤肉,这时候辛先生泡茶格外随意,不会先研成茶末、调成茶膏、入盏冲点,而是直接拿茶叶冲泡,这方式简易方便,雾青便学着了。
辛先生常说,茶是一门功夫,即使是同一片茶树出来的叶子,同一个人制出,味道也可能不同,因为土地和手掌的温度是不同的。你看“茶”,就是人在草木之间。
曾有弟子提议,将小院改为精致的茶室,供贵客单独使用。
辛先生回两字,没钱。
雾青其实也才学了两年多,不同于其他小姐们一上来就学技艺,她天天喝茶,喝了两三年,等《茶经》、《大观茶论》之类的书籍可以背上一轮,才开始泡茶。
辛先生布置的功课多,雾青有时晚了,歇在后院,起夜时看见先生在烛光下低头检查茶青的状况,雾青经过都浑然不觉。
等雾青闻到香味就能知道茶的品级时,辛先生说可以出师了,这才开始学茶艺。
辛先生谈得玄乎,雾青左耳进右耳出,现在也不大明白,只是泡的茶更好喝了。
辛先生今天又是丢她一本书,上面罗列了许多茶器,让她去茶室里自己一个个尝试,慢慢泡。
雾青拿着书就往外走,嘟囔,像做菜似的。
迎面碰上一男子,她其实是不大记得住人的相貌的,也很少一直盯着人看。但她直直地盯着那男子,等背影走远了,都好久没回过神来。
那青年男子一身月白长袍,堪堪一根玄黑大带系着,天质自然,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容貌清俊,见之,如玉山上行,朗然照人。他向下斜倪了雾青一眼,微垂下目光,不多言,侧身走过。
雾青心里好几个小人打了好几场架,无他,这张脸实在是过于出众了。
等把今日功课做了,赶紧去找师傅问那清俊男子是谁,辛先生望着她,说:“鼎鼎大名的陆籍,陆步兵,”补了句:“春心动了?若是早上二十年碰见,你师傅我也得下凡。”
雾青心想,若长亭郡主见着,不得后悔死。
辛先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