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更声在黑夜中显得特别响亮。
承琪坐在黑暗中数着打更人的梆子声,一声,两声,三声……
声音传来,好像敲了几十年上百年,从未改变。
小时候这个声音伴随他入睡,只要到了点,父亲就会走来将他的书拿走,然后熄灭蜡烛离开。
他就在黑暗中听着梆子声,默默地数着,然后含着眼泪睡去。
承琪一直都是哭包,只不过长大之后,他不再在人前哭泣,而是把泪藏在黑夜里,藏在无人的地方。
只有在玉奴面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玉奴不会笑他,不会指责他,他会陪他一起哭。
可是今天,他从早晨起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瞒着自己中蛊的事,也瞒着他去了养蛊人那里。承琪把心窝子都掏出去,玉奴却瞒着他身上所有的秘密。
记得小时候父亲和他说过,他们的身份是不会有朋友的。
承琪不信,他觉得只要用心必定能换来真心。
原来不是这样的。
父亲说的对。
承琪注定不会有朋友了。
管焱是他的书童,从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却不是朋友。
顾加笑是他的随从,对他言听计从,无论他是对是错,他都拥挤,他是好哥们,却不是朋友。
罗军跟着他只是他的职责,他更不可能是朋友。
皇上皇后和大哥,还有覃伯,他们宠他,对他始终如孩子,他们只是无条件地爱他,用各种爱的名义束缚他,他们从来就不问他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其他人呢?所有和他一起玩耍的人,簇拥着他,追捧着他,只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以为玉奴不一样,他不在乎承琪的身份,更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疏离他。
但是今天,承琪听到他强调了好几次“不值得”“我是戏子”这样的话。
原来,玉奴和他们也一样。
“都是假的。”承琪开口说道,他摘下手腕上的红宝石举到眼前。
黑暗中,手串上的石头只有一个轮廓,承琪闭起眼睛,回想着在雪地上玉奴拿到手串时被冻红的脸上浮现的惊喜。
承琪为这样的惊喜激动过,而现在,他的心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的寒冷。
不知为什么,承琪突然想起周小姐。
那个女孩子之所以想出自己绑架自己,只不过为了引起她父亲的注意。
她和他一样,也许在黑夜中一个人默默地抱着双膝等待着天亮,也许流着泪无声地哭泣。
这样的孩子,即便是做了一些让大人烦恼的事,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承琪轻轻一笑,周小姐再孤单,她还有双亲,总比自己好一些。
这个时候她一定回到家中和父母在一起,周夫人一定会比以往更爱她,周老板也会花时间多陪她。
想到这里,承琪心头稍松,不快退去几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似乎刚睡着,就听到有人高声叫着“大人”,他睁开眼来,发现天已经亮了,外面的喊声真切,管焱的声音传来:“公子,大理寺的人来了。”
“大人。”狼牙的声音。
承琪在屋里应着:“何事?”
“周小姐……不在那屋里。”狼牙说。
承琪没反应过来:“不在哪个屋里?”他起身下床披了衣服打开门,门外的狼牙手脚并用地比划着:“就那个,周家管家说的,周小姐藏身的地方,去了,没人。”
“那她有没有回去?”
狼牙摇头:“没有。陈司直在那屋里,请大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