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位侯府的一家之主挺直了腰板,端坐在两个儿子中间,正色直言道:“尘盈她是嘉夷国前丞相之女。”
付青山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道该发怒还是痛苦,亦或是感受到背叛,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亲爹,投去无声的控诉。
“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侯爷拍了拍他的肩,云淡风轻地又补充道:“那嘉夷国前丞相是我们周国的内应,亦是你爹我的老友。”
付青山跟付川海的目光都盯在了他身上,二人一时间也不知该问什么说什么,眼神中的控诉与愁苦瞬间变成了震惊。
“我们付家祖上就是开国功臣,事关国家社稷,你爹我就是再昏聩,也断不能收留一个敌国流放罪臣之女。”
“他们家可是姓谢?当初翰林院那个被流放的谢家?”付青山突然开口问道。
侯爷本想饮口茶再细细说来,被付青山脱口而出的这番话惊到,端着茶杯送到嘴边的手又放下了。
“你怎么知道?!”
“先前染上疫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她无心提起。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那会儿只是烧得难受说不出话而已,这几日回来我便查到了些消息。”
侯爷神色有些凝重,向付青山确认道:“此事你可是一人查办的?”
付青山点点头:“她来侯府八年,爹连我们都不曾透露半分她的身世,由此可见她身份不一般,我断不会轻易让人去查。只是她爹既然是我们周国的内应,又被嘉夷国流放,为何不能换个身份回周国?”
“说来话长啊……”侯爷蹙着眉将凉茶一饮而尽,望着眼前的空茶杯陷入了回忆。
“此事是先帝和几位老臣安排的。他谢家与我们付家交好,尘盈她爷爷是我的恩师,他爹打小跟我在一起上课,他爹的能力才学被先帝赏识,便假意安排流放让他前往嘉夷国边关去当内应。如今知道他身份的人都相继离世,朝中无人再知晓他真实的身份。十五年前先帝恶疾复发驾崩,他那会儿若是回来就好了……”
兄弟二人注视着侯爷,静静地听着前朝往事。
“他去往嘉夷国为周国传来了很多重要的消息,这才有先帝下旨与嘉夷国避战的吩咐。于周国而言,他谢明石是国之功臣,谁料这老东西还就干到丞相位置上了……十年前那嘉夷国废太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身为人臣干预立储罢黜太子,我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他本事真大,最后判个流放那嘉夷国皇帝都舍不得杀他,估计趁着流放的机会才带着尘盈跑出国。”
十年前?十年前尘盈才八岁,八岁便尝遍流放之苦,两年的颠沛流离才来到侯府。回想起儿时对那段历史的记忆,嘉夷国起兵内乱与周国也有纷争,她这一路是经历多少苦难才能重返周国。
“那尘盈的父亲他还在世吗?”见付青山的眉头也锁了起来,付川海问了一句。
“不清楚。我一直在找他的踪迹,尘盈也在找。三年前我前脚刚收到她爹的消息,尘盈就失踪五日去找她爹了。结果也没找到,回来的时候骗我说被人掳走逃回来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付青山一听,语气就急了起来。
“你那会儿给皇帝派出去一个月办事了,此事我跟府里人都吩咐过不再提起,自然你无从知晓。”
“为何不告诉我?倘若下次她再不辞而别呢?我怎么办?”
“唉……“侯爷长叹一口气,思忖良久。
“那孩子防备心强性子倔,我跟你娘也担心若同她道出实情,反而会令她有所顾忌怕连累我们,只得装傻充愣,她一直以来刻意回避你的感情,也是有苦衷。
前些日子你们出去办差遭遇的事,华大夫和你弟都同我说了,那丫头确是咱们侯府的恩人,不枉我跟你娘视她如己出。眼下我们也想让你们名正言顺,可确实她身份不允许,我们付家虽说知晓实情,可口说无凭,而且事关国家安危,眼下只想着看能否找到她爹商议对策,再去证明她家的身世。”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身世的?”
侯爷从怀里掏出个黑红色斑驳的香缨,边缘已经磨得起毛边,依旧能看出做工精细,一面绣着扁舟一叶,松柏二三;一面则绣着远山负雪,川海绵延。
由于血污的浸染,纹样早就失去了原有的色泽,底部的流苏早已不知所踪,只有一处线头违和地翘在那里。
付青山小心地接过那件沧桑的香缨,像是窥见了尘盈一路而来的疾苦。
“八年前她从狗洞爬进府的时候,我刚好拾得。这是她家临行前你娘送给她母亲的,可惜她母亲生完她没多久便病逝了,临行前那会儿她娘怀着身孕。我便同他爹约定,若是生个儿子就叫谢行舟,若是个女儿就叫谢婉舟。”
谢婉舟。
但作逐臣君更远,万里青山一孤舟。
或许这就是命定的姻缘吧,只是此生她不再是孤舟,她自有万里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