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归还了篮球,跟夏沂尔两人坐在石凳上吹风,也不嫌冬天风砭骨,只是坐得离她近了一点。
“贺楮。”夏沂尔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却又后悔,欲盖弥彰地挑起别的话题,“你知不知道,柚子树的叶子特别适合写字。”
“写字?”他来了点儿兴趣,眼瞳在这暮色中如被点燃的星灯,“详细说说。”
“就是用笔写字啊。”夏沂尔的心跳终于彻底平静。
谈起工作来,她终于能摆脱这些令人困扰的心绪:“写完以后,用特殊方法保存起来,就是书签。”
她没有看他:“我小时候特别无聊,每次都会在外公种的柚子叶上写字。外公老心疼了,每次都吹胡子瞪眼,让我去捡落叶写字。我试了很多很多种叶子,柚子叶上面最好写字。然后写了,处理过后就贴在日记本上。”
“你写了什么?”贺楮问。
夏沂尔说:“很多愿望,比如说我们家的小卖部扩张,爸爸妈妈还清贷款,妹妹不要经常生病,外公拥有一整个图书馆的书……”
她顿了顿,有些遗憾地弯了弯眼睛:“不过好像,一个都没实现……不对,有一个实现了。”
“是什么?”他问。
夏沂尔望着他笑,嗓音甜润,一路漫进他的心扉:“秘密。”
是她在十八岁那年写下的,考上男神的学校,然后和他说,谢谢你。
很感谢你的存在,成为了我努力的目标。
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命运早在很多年前埋下了草蛇灰线,他在她的青春卷轴里是一组数列,无穷无尽,也给她无穷无尽的勇气。
当时她对他的感情那般纯粹,却在无数的瞬间里变质,不知不觉波澜壮阔。
“篮球场很久以前就建了,大家都会把柚子叶摘下来,晒干铺在地上,时不时翻一翻,听说有人拿过来制作手工皂,也有人拿来泡茶喝。”
“我当时就特别想不顾一切地躺在地上抱住一堆柚子叶,抛起来嗅嗅香味,然后被阳光晒晒,晒掉所有的不开心。不过家里人都说女孩子躺在地上算是什么事情,我就再没想过了。”
贺楮摸了摸口袋,勾出了一支很短的黑笔:“现在就可以试试。”
夏沂尔怔了怔:“什么?”
贺楮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在地上找落下的柚子叶,每一片都翻过来仔细辨认,找到合适的就捏在手里,不知不觉怀里就揣了一大捧。
他抽了两片柚子叶夹在口袋里,剩下的都给她:“试试。”
他的未尽之言夏沂尔完全听懂了,她有些无措起来:“可是,可是现在没有太阳。”
贺楮点了点镶嵌在天幕上的月亮:“那就晒晒月光。”
夏沂尔又道:“可是地上好脏……”
“以前的你都不嫌弃,现在的你也别嫌弃了。”贺楮握住她藕白的手腕,“这个动作不傻,我陪你一起做,嗯?”
她想说你的衣服很贵,而且应该很难洗;想说我都长大了,还是不用了吧。
各种借口在心里流转一轮,她才明白她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样告诉小时候的自己。
告诉她——
看,你其实不必难过,也不用觉得生活永远都是灰色,因为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有一个不属于你的Mr.Right是这样赤诚。
在这场协议期间,你可以短暂地拥有他的偏爱。
不管如何,这无数的瞬间,都够你回味漫长的一生。
贺楮把自己的外套从石凳上取过来,铺在地面上,让她坐在上面,再缓缓地躺下来。
“地上特别凉,晒月光别着凉了。”他说得时候特别随意,却并不敷衍,抱着一捧柚子叶,问在地上躺得平平整整的她,“准备好了吗?”
她认真地望着他,十指松松垮垮地揸开,头一回觉得原来天地是这样的:“准备好了。”
顷刻间,漫天的柚子叶揉碎了月光,铺洒而下。
她被盖住了半张脸,眨着眼睛望着身边人也跟着躺下,躺在她的身边,温热的手指在触碰到她的以后很快又收回,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谬。
夏沂尔的心停顿了一拍。
过于起伏的心绪让她有片刻没有说出话。
“原来躺在地上是这种感觉。”贺楮的声音又低又慢,仿佛在给她讲一个美好的睡前故事,结束语是,“很久以前的夏沂尔小朋友,你现在满意了吗。”
夏沂尔吱了一声:“十二岁。”
“——那十二岁的夏沂尔小朋友满意了吗。”贺楮的唇角框着笑意,“嗯?”
“十二岁的夏沂尔小朋友告诉二十岁的夏沂尔,她特别、特别满意。”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