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乃皇帝幼女,自幼得宠,又嫁与心心念念的有情人,一时风光无两,逾了制的嫁妆箱子流水般地从宫中抬出来。
华堂送酒,金章紫绶,宴乐喜筵连开三日,大把喜钱如天女散花般叮当落地,贵主佳婿绕城相庆,人人皆道天作之合。
满城庆声,上下同喜,用尽了帝京满城红绸,三月难买一坛美酒。
又有谁还记得,不远处的苍苍青山之上,那具未寒的枯骨,还在泉中无声悲鸣。
“......我娘,不过是萧裕塑就名声的棋子,他顾虑虚名太多,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或许不会动娘身边的人,以免被有心人发现端倪。可等风头过去,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我要报仇,要救人,要让我娘、让紫苏,让所有因为他贪欲而死的人在九泉之下瞑目。”
他静静地抬眼,声音几乎与窗外啸鸣的风声融为一体,他似乎在看陆令遥,又似乎在透过她这只厉鬼看向不可触碰的另一个世界,向那里的逝去之人许下承诺。
“我不能一直呆在阿吉的村子里,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隐姓埋名地苟活下去。”
如今身份之别有如天堑,一为升斗黎民,一为天潢贵胄,贸然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兼之这番恩怨年岁久远,个中首尾只怕早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仅凭萧炽一人之言难以取信。
更遑论父子之间有煦伏之恩,以子伤父......必然招来极为不堪的非议。
陆令遥几乎已经窥见这场复仇的死局。
她默然地回望他,一字一句认真道:“你的仇,只怕比我这个做鬼的还难......你娘他们以命相博,定然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的......”
萧炽浅淡地笑了笑,道:“我知道。”
可他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转而问道:“你也想劝我,不要耽于仇恨吗?”
陆令遥摇摇头,嘱咐道:“我只是想说,此仇虽难,却也并非无路可走,但你要万事小心,从长计议,绝不可冲动行事。”
“不过......”陆令遥有些疑惑地投来一眼,“你方才说‘也’?还有谁知道你的事?”
“是阿吉,但他只知一言半语,并不知晓全貌,不会给他带去麻烦。”
萧炽不知何时换作了半倚在墙的姿势,垂眸抚了抚衣袖上细密扎实的针脚,继续道:“阿吉曾劝我,既有人拼了性命将我送出来,不如把前尘一并忘了,彻底从仇恨中脱身,才算不辜负她们的苦心。”
“可我忘不了,放不下。”萧炽面色冷然,望向窗纸上的一圆破洞,从中隐约可见外头雕梁上的斑驳红漆,好似几点飞溅的残血。
他掩住眼底翻涌而上的恨意,哑声道:“杀母之仇,弑亲之恨,多年颠沛流离之苦,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他情绪激动,喉中隐约泛上一股血味,激得咳嗽连连。
陆令遥忙接过话来,“自然不能忘!若我师尊有仇未报,我定然也......”
她话音猛地一顿,坏了,说漏嘴了。
萧炽面色生疑:“师尊?”
陆令遥极快地反应过来,半真半假地随口就来,“我生前是个孤儿嘛,为了讨生活,难免要四处跪拜学些谋生的手艺,如此说来,我的师傅可不少呢。”
“那你......你是怎么死的?”
他幼时也曾在老师的眼皮子地下看过数本鬼怪志异,横死成鬼之人,大多保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样貌,可她瞧着至多不过双十年华而已。
萧炽这一问,陆令遥脑海中刹那间闪过许多零碎的片段,她在无妄山修行多年,做凡人的事已有些记不清了。
再一回想,也只是举世兵戈,遍地伏尸,目之所至皆是血色的人间炼狱。
唯一清晰的记忆,是师尊朝流民堆里的她伸出手的那一刻。
她没有丝毫犹豫,紧紧攥住了那只手,那时是为求生的本能,不曾想这世间还给了她另一番天地的新生。
师尊......
陆令遥微微垂眸,“我生于乱世,人命连草芥都不如,那时候路边横死的尸体比荒田的杂草还要多。一介孤女,除非走了天大的运道,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死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萧炽自觉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思绪乱成了一锅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她的话砸懵了头。
“倒是你,”陆令遥话音一转,起身退了半步,双臂交于胸前,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如今长大了,日子过得还算潇洒嘛,小小年纪就敢去喝花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