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雨茫茫。
陆令遥耳边都是嘈嘈风雨之声,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声微弱的祈求。
她怔怔地立在原地,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看见她,却不怕她。
他还记得,记得七年前的长夜,曾有一只只有他能瞧见的厉鬼,轻轻地蒙住他襁褓之中的眼睛。
告诉他,别看,别怕。
记事珠的碎片明明灭灭,在深沉的雨夜中若有似无,点点绀光忽上忽下,好似她浮动难静的心跳。
陆令遥微微俯身,细白的手指还未覆上他的脸颊,四周陡然剧烈震动,苍茫天穹如一副被重锤击中的瓷画,破开一个巨大的黑洞,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刹那间天地崩裂,碎屑四溅。
苍山草木,繁城人烟,皆化为沤浮泡影,在识海中扬扬飘落,如散大雪,如碎镜渊。
她悬立在深渊之上,脚下是无尽的火海。
汹涌翻滚的烈焰中心,躺着个墨发翻飞的青年男子,朱红的炎火燎烧而过,在他苍白的唇上镀了一层暖煦的光。
萧炽手指动了动,缓缓地半睁开眼,似是觉得心口有些闷痛,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按。
将犹犹豫豫浮出半个头的两枚碎片又给摁了进去。
陆令遥:......
真是找揍。
她叹了口气,心中有些发愁,不知如何将这余下的两枚碎片再逼出来。
突然,识海之中狂风四起,方才飞散的点点泡影又争相汇聚,如一面重圆的破镜,更如明火之中猛然撑开的硕大琉璃,严丝合缝地结在一起。
天光云影一瞬千里,在炎炎识海中融成一片眩目的白光。
待白光散去,记事珠已然融筑起下一个识海幻境。
一间小院,三两桌椅,院中老树苍劲参天。
树下摆着只旧茶盘,两名男子一左一右相对而坐,一着褐衣短打,一着锦衣玉带,境遇天差地别,坐在一处却有一股难言的和谐。
泥炉小壶冒着腾腾热气,正咕嘟咕嘟地煮着去年的陈茶。这茶存得不好,沸水一烫,溢出一股难掩的涩味来。
陆令遥连入两次幻境,脑中的晕眩之意终于减轻了不少,骤然闻到一股茶涩之味,倒让她清明了许多。
这农家小院瞧着眼生,这两名男子似乎也不曾见过,她心中正疑惑,不知身处何处,下一瞬,耳边就传来两道熟悉的交谈声。
似乎是临平县那两个看门的门倌。
陆令遥闭眼感应了一刻,不知是神识仍有不适,亦或是相距甚远,一时竟寻不见萧炽的气息。
她索性立在光秃秃的树下,边听茶盘前的两人闲聊,边慢慢寻起人来。
只见孙大轻抿了抿杯沿便觉这茶涩口,不肯再喝,他面上的嫌弃毫不掩饰,半是玩笑半认真道:“你如今是越发抠搜了,我难得来上一趟,你就拿这不知几许年的陈茶来招待我?”
阿吉听了这话,并不觉得窘迫,将煮好的茶水注入杯中,慢慢解释道:“我本就喝得少,这已是我家中最拿得出手的茶叶了。”
“是吗?”孙大有些犹疑,硬着头皮执杯尝了一口,眉头瞬间拧了起来,“这是什么茶,我怎么喝不出来?”
阿吉抬眼看着孙大,笑道:“你怕是贵人多忘事了,从前我们一道做门倌的时候,喝的不就是这种茶么?”
“吓,许久不喝,都有些喝不惯了。”孙大不动声色的将杯子搁下,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好酒好茶,这等粗劣的东西早已入不了他的眼了。
可旧友相邀,总是要给几分面子。
孙大扫了几眼面前的几碟干果米糕,随意取了一块,往椅后一仰,了然道:“这些年我们兄弟疏远,极难见上一回,你这又是上茶又是摆宴的......怎么,又想劝我对那小子好些?”
阿吉将杯碟往他跟前推了推,起了个“请”的手势,叹了口气,道:“唉,你既非要收他在牙行做事,又何必苛待于他呢?”
“我苛待他?!”
孙大“咔嚓”咬开一枚干核桃,呸呸两声将残渣吐到地上,将嘴一抹,反驳道:“你这可冤枉我了,那小子滑不溜手,我哪敢亏待他啊!”
“是他自己性子阴沉古怪,惹得街坊四邻瞧不惯,要寻他的麻烦,与我有什么相干?”
阿吉面上的笑意略微收了收,他这个旧友通身掩不住的富贵,却总让人觉得面目全非,连他这个曾日夜相处的人都觉得陌生。
他有些失望,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都看见了。”
孙大一愣,下意识反问,“看见什么了?”
阿吉将小壶取下,拨弄了几下里头的木炭,炭火烧的正旺,烤得他手心发烫,心底却冒上一股一股的寒意来。
“前些日子我去城中看他,见你在后巷散了银钱,支使那些地痞流氓......”他声音一沉,接着道:“这还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