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过后,乌云尽散,月色冷寂,如初冬新凝的白霜。
山下不远就是帝京城,东南一坊火光连天,汹涌的烟气裹挟着爆裂的火星直冲云霄,送水的车马与潜火军如数道驰电,在城道上来回奔忙。(注1)
马蹄声彻夜震响,待天色大白,烈火终于熄灭,几名军兵围在焦壁残垣外,搜寻余火和残尸。他们翻起一截烧透的焦黑梁木,滚烫白烟腾升而起,烟气之下,竟还压着个奄奄一息的人。
有眼尖的奴仆瞥到一角熟悉的衣料,慌忙唤人来。
“救人,快救人!是二公子,二公子还活着!”
卢璎在窗前站了整整一夜。
山间晨风微寒,拂起她飘然的衣袂,让紫苑几乎疑心,她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紫苑有些担忧,少夫人自与夫人决裂,便鲜少下山,难得游玩了半日,就接二连三地遭事,整夜不曾合眼。
也不知少夫人的身子撑不撑得住。
“少夫人,昨日问竹不是来回话了么,大公子只在救火时受了些轻伤,没什么大碍。只是萧家遭了难,他是嫡长宗子,多留几日主持大局也是应当的。”
“少夫人莫要太过挂心了,身子要紧。”紫苑循循劝道。
卢璎安抚地对她露出一个清淡的笑,摇头道:“阿裕一向临危不乱,自是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她前行了几步,手掌撑在窗边的木台上,台面被昨夜的斜雨渍过,还留有几许未散尽的湿意,沁在掌心一片冰凉。
“雨后起大火,水泼不熄......”卢璎眺向远处,目有隐忧,连久未发病的心口都隐隐地疼起来。
“我怕的是萧家那些人,又要将这笔烂账,算到炽儿头上。”她喃喃低语道。
萧家再度走水,萧炽愁云惨淡地在房中坐了半夜,到天亮才紧紧裹在被子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趁他睡着,陆令遥在园中四下转了转,昨日的欢声笑语如昙花一现,那场怪火仿佛也给璎园罩上一层挥不去的阴霾,整座园子寂如死灰。
她沉默着推开门,那团隆起的被子拱了拱,里头的人似乎醒了。
陆令遥掀开他的锦被,却是一愣,进而失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萧炽坐在床上,一头黑发在被中蹭得乱糟糟的,手中捏着根一寸来宽的布条,笨拙地在脑后打了个死结。
那白布绑得极紧,将额头的薄肉都勒出了一条鲜红的凹痕,陆令遥制住了他的手臂,又气又笑。
“你要把头勒成葫芦不成?”
萧炽抿了抿唇,当真像个闷葫芦,垂着头不肯开口。
陆令遥叹了口气,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认真道:“那场火,跟你没有关系。”
他怔了怔,眼圈猝然红了。
萧炽无声地嗫嚅了一下,紧紧拽着布条垂下的末端,好半晌才说出话来。
“我见过的,这道......”他指着自己的额心,有些害怕,“这里真的有火,是水也泼不熄的火。除非我拼了命地想让火灭掉,不然......它就会一直烧下去。”
“那你昨日想了吗?”
萧炽点了点头,他祈祷了一夜,可那火不肯听他的话了。
陆令遥握着他的手,将布条拆下来,温声道:“你好好回忆一下,你是不是很久没有见过那火了?”
萧炽想了许久,轻声道了是。
“先天之神,授予神位前大多只历一世之劫。为免凡胎遇难早夭,都会在神印中藏一缕保命的神力,”陆令遥解释道:“这道神力,只能保下你一次,你若真的见过,就不可能再有了。”
“那山下的火......”
“应是旁人存心作怪。”陆令遥笃定的语气如一颗定心丸般,顷刻之间打消了他的恐惧与疑虑。
她重重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与其在这儿蒙着头红眼睛哭鼻子,不如让你娘亲早些将那作怪的人揪出来。”
萧炽脸憋的红扑扑的,终于不是那副郁郁的模样,他跳下床,远远道:“我才没有哭鼻子!”
陆令遥不由莞尔,终于从这七岁稚童身上,窥见了一丝萧炽长大后模样。
至少,嘴都一样的硬。
萧炽卸下心中的大石头,几步走到门前,冲陆令遥招了招手,“我得去书室习字了,你要同我一道去么?”
今日园中颇忙,紫苏见他睡得熟,只将早食送来,并未等候在侧为他梳洗。如今衣袍滚得皱巴巴的,头发也乱作一团,跟个落了难的小书生似的。
陆令遥轻轻眨眼,“你就这么出去?”
萧炽循着她的视线,一垂眸便见自己浑身乱七八糟的,他僵硬地往外看了一眼,见没人发现,“砰”得一声将门关上,坐到案前绑起头发来。
明明依着紫苏平日里给他梳头的样子,照猫画虎,步骤分毫不差,怎么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