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渐散,烈阳当空,山中无一丝凉风,清润的雨气在山林的牢笼中蒸腾,渐渐化为难捱的闷热。
暑日生燥,连天公都喜怒无常,乍雨乍晴,一日不知要变幻几番脸色。
陆令遥侧身轻靠在半开的窗前,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此间书室。
一张花梨木长书案置于落地罩后,两侧各有一二白瓷画缸,缸中或随意丢着几卷尚未装裱的字画,或注浅浅一层清水,斜插数枝新采来的塘中芰荷,笔墨间暗香萦绕,雅趣盎然。
书案旁搬来一只矮几,只棋盘大小,上面放着一只精巧的食篮。竹篮受不住午后暑热,夹层内的碎冰慢慢融化,热气侵袭而入,激出满室的甜香来。
是紫苏走前为他备下的蜜水糕点,并一碗新制的莲子酥山。
陆令遥被这股诱人的甜香招惹得腹中空空,忍不住看向书案前纹风不动的萧炽。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从巳时到午时,他只顾着提笔习字,一步不动,滴米未进,对近在咫尺的佳肴无动于衷。
若换成长大后的他,只怕还不等紫苏踏出园门,那几盘小点早进他的肚子了。
陆令遥心中好奇,不过约莫七八岁的垂髫稚童,哪里来这么好的耐性?
她利落地翻窗而入,想要看个究竟,足尖才刚落地,书案前的身影浑身一僵,兼毫湖笔在纸上重重一顿,来不及收回的湿墨“嗒”得落下,糊了大半张才摹好的帖子。
萧炽额上渗出一层薄汗,小脸绷得死紧,掩耳盗铃般将写毁的临帖团成一团,悄悄地掩在袖中。
强装着无事发生,面上的薄红却又深了几分。
陆令遥眼底笑意更甚,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每近一步,他便僵上三分,垂着头,视线一刻也未曾离开离开纸面,只是那姿态......怎么看怎么刻意。
陆令遥停在案前,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看着他。许久,萧炽终于受不住这道紧追不舍的视线,一抬眼,便见陆令遥突然俯身凑近,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他吓了一跳,捂着额心猛地后仰,身子骤然失去平衡,眼看就要磕到地上。
危急之际,陆令遥伸手一揽,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揪到了身前。
圈椅“哐当”一声倒在地上,扬起的细小灰尘穿过泻入的光束,落入萧炽一眨不眨的眼中。
他的瞳孔清透溢光,正因扑入的浮灰而慢慢泛红。陆令遥与他对视了片刻,忽而意味不明地一笑。
“你看得见我。”她笃定地说。
萧炽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即从她手下挣脱出来,手忙脚乱地扶起身后的椅子,又将砸落的书本渐次放回木架上。
“既能看到我,为何要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她不解追问。
萧炽拾书的手顿了顿,答非所问:“你怎么还没去投胎?”
陆令遥:?
投什么胎?
她垂首看了眼自己影影绰绰,仿佛下一秒就要升天而去的灵体似的神识,突然明白过来。
这是把她当成误闯的女鬼了。
还没等她开口,萧炽放好了最后一本掉落的卷轴,转身遮面道:“你快走吧,我额上有道魔纹,你这样的孱弱鬼魂,看一眼就会没命的。”
陆令遥俯下身,拉了拉他的小指头,笑道:“可我是只鬼,原本就没命了啊。”
“会伤到魂魄的!”萧炽见她不听,急切回道:“伤了魂魄,你来世就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我这样的厉鬼,莫说魔纹,便是真遇上了大魔头,谁伤谁的魂还不一定呢。”
“厉鬼?”萧炽从袖下狐疑地露出只眼睛,嘟囔道:“骗子,哪有你这样的厉鬼。”
“那有什么样的?”她笑盈盈地问。
“书中的厉鬼都是青脸獠牙,死状可怖,总之......总之没有你这样的!”
没想到萧炽幼时,还是个小书呆子,她敲了敲他的头,道:“枉你藏了满墙的书,还不知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道理?”
“厉鬼死状千千万,有死得凄惨些的,也有死的好看些的,”陆令遥理直气壮地编瞎话,指着自己道:“我呢,恰好就是后一种。”
“再说了,”她勾住的小拇指微微用力,萧炽此时的气力敌不过她,渐渐露出稚嫩的全貌来,“谁告诉你这是魔纹?”
她眼底冷意一闪而过,萧炽怔了怔,不由自主回道:“祖母同我娘亲说的。”
“你祖母懂什么?我做了这么久的厉鬼,论起鬼神之事,可比她有见识多了。”陆令遥轻轻点在他额心,那簇黯淡的焰纹几不可察地轻跃了一下,“这可不是什么魔纹。”
萧炽心内忽而涌起一股怪异的灼热,漂亮的眼睛似乎盛了一捧火,猝然亮了起来。
“那是什么?”他有些期冀地问道。
“是神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