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遥懵着一张脸起了身,才刚下地,便有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端着只小漆盒推门进来。
喜娘见了来人,连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漆盒,道:“怎么让嫂嫂拿过来了,我遣去的小丫鬟呢?”
那妇人微微一笑,柔声道:“阿芸要出阁,我在前厅实在是呆不住,左右也没什么宾客要迎,便想进来和她说说话。”
喜娘闻言叹了口气,“唉,难为嫂嫂和四娘了。”
喜娘朝后看一眼,压低了声音,附耳对妇人道:“嫂嫂也劝着四娘些,便是再不情愿,为了往后的快活日子,今日也莫要闹傻脾气。”
妇人一怔,抬眼看向陆令遥,她长着一双和陆令遥所见的镜中人如出一辙的眼,面容四五分相似,想来是这具身体的母亲。
妇人坐到床边,把陆令遥鬓边垂下的发挽到耳后,仅仅只是简单地凝视着她,便眼圈发红,道:“我女儿真好看。”
陆令遥愣愣地看着她,她从未见过父母,此刻却好似受了这具身体残留的情绪影响,不由自主地,喃喃唤了句:“娘亲。”
妇人应了声,便极其温柔地拉着她坐到镜台前,台上的小漆盒已然被喜娘打开,里头放着一盒新粉并一扎洁白簇新的细棉线。
妇人将那粉小心地扑到陆令遥面上,道:“你出生的时候,我便想,我儿生得这般好看,等到你出嫁的那日,我定要给你做最好看的嫁衣,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可谁知...这婚事如此仓促,娘亲连面好看的却扇都来不及为你做。”
陆令遥看向铜镜,这阿芸身形窈窕,面容婉丽,的确是位难得的清秀佳人。
“瞧我,这又在说什么呢”,妇人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对喜娘道:“萍娘,快些给阿芸绞面吧。”
乔萍将棉线取出,极为灵活地在指尖绕了个回环,“四娘别怕,姑姑给许多新娘子开过脸,保准不疼,让你漂漂亮亮地出阁。”
妇人含泪笑道:“这点疼她哪会怕,她四五岁就跑去银楼里跟着师傅学做小银匠,一双手不知遭了多少大罪,还总藏起来不许我知道。”
乔萍慈爱地捧起陆令遥的脸,让陆令遥仰头对着她,道:“那是自然,咱们家四娘子打小就拔尖儿,容貌都是其次,桥头镇谁人不知,乔家银楼下一代的顶梁柱,就是那个及笄没多久的小姑娘。”
乔萍极为熟稔地拉着棉线,两线一合一绞,不出一会儿,镜中女子的秀眉渐渐变成远山形。
一丝刺痛也没有。
陆令遥抬手轻碰,明白过来。
想来她在这镜中,不过是借了这“阿芸”的眼睛在回溯某人的记忆,像一个藏在主角体内的旁观者,并无真正的五感可言。
乔萍手中的细线从陆令遥的眉间移到脸颊,突然一顿,抬头问钱氏,“嫂嫂,这开脸祝词,寻常都是唱早生娇儿贵子,我总觉得与咱们家四娘子不相称。今日这屋里都是自家人,不如我换个唱法?”
钱氏也觉得那些词配不得她家阿芸,便点了头。
得了钱氏首肯,萍娘堆起满脸的笑,开了嗓,一绞一唱道:“左弹一线长顺意,右弹一线乐无忧,一连三线弹的稳,姑娘此生祯祥运,不求孙与子,但求水云身。”(注1)
陆令遥听完唱词,脸颊一热,她轻轻抚上去,不知不觉竟已是满脸的泪。
她心中更为疑惑,这“阿芸”的婚事该是何等勉强,竟让她的母亲和姑姑道出了只求水云身的祝愿。
钱氏忙取了巾帕来替她擦拭,“阿芸别哭,范家同我说了,这门亲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到时候或走或留全看你的意思。”
她轻轻拍着陆令遥的脊背,“虽说范家路途远了些,但不管多远,多久,咱们家的银楼都等着你回来,把它发扬光大呢。”
陆令遥明明感受不到心中酸楚,眼眶却热得更厉害了,似乎有什么遥远的魂灵,借着这段虚无的记忆在哀泣。
乔萍见陆令遥面上泪流不止,假装生气道:“四娘还哭,是不是觉得自家姑姑做喜娘丢了你的面儿?”
陆令遥摇摇头,忙道不是。
乔萍继续牵起线为她修余下的鬓角,“范家已经算是有恩有义,有些礼数不周到兴许是为了避祸。要我说,姑姑我做了这么多年喜娘,实则最想亲自为我的亲侄女开脸,范家不派全福人来倒成全了我呢。”
绞完面,乔萍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她取来润湿的巾帕,替陆令遥擦去面上的余粉,蹲下身与她平视。
“四娘,姑姑于金银錾刻一道毫无天赋,跟你和嫂嫂更是没法比。你虽被迫无奈要嫁人,但可千万别忘了自小的志向。”
乔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说过要把乔家银楼开遍大齐,做大齐头一等的女商。”
—
陆令遥换好嫁衣走出房门,院外聚了许多丫鬟小厮,间杂着寥寥几位衣着富贵的人,坐在席间,推杯换盏,交谈不绝,也算是热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