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遥站在人群最后,向最里头的神殿望去。
分明是祝神日,却只开神祠前门,让信徒在院中上香,而安置神像的主殿却大门紧闭。
什么神仙,连神像都藏着掖着,如此见不得人吗。
人流如涌动的潮水,不断向前推去,陆令遥望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神祠,在与萧炽一同步入的那一瞬,眼明手捷地施了个术法,眨眼间便消失在人群之内。
“这地方当真诡异得很,一踏进大门就好像有什么人在我耳边念念叨叨,”萧炽眉间不耐道,“真是吵死了。”
陆令遥坐在神殿旁一株大树的枝桠上,闻言道:“能不吵吗,连一群无瞳的失魂人都要防着,在守阵里施了蛊惑咒,这是生怕有人魂没抽干净呢。”
萧炽一条腿屈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姿态闲散,仿佛卧在贵妃榻上听人唱曲的五陵少年,道:“那红纸人怎么还没来?莫不是诓我们?”
等了许久,萧炽无聊得紧,坐在树上,又不好拿出话本看,只好时不时便摘几片周围的树叶往下丢着玩儿。
转眼间就被他摘秃了好几处小枝桠。
饶是这树枝繁叶茂,也禁不住他这么能折腾的,陆令遥实在看不过眼,一把将他扯到身边牢牢拽住。
底下的枝桠骤然受了两人的重量,猛地一沉。
萧炽冷不丁被拽过去,险些扑到陆令遥怀里,他脸一红,惊怒道:“你做什么?”
陆令遥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语带警告:“你干脆下去告诉底下的神使,这上面藏了人好了,怎么几片叶子也能玩儿这么久?”
萧炽理亏,“哼”了一声,把袖子从陆令遥手中扯出来,再不多言。
黄昏奄奄,夜色无月,渐起的晚风吹动繁叶,穿行巷道,呼啸而过,声如厉鬼哭号。
人烟散去,神祠闭门,三两神使打扮的人却缓缓推开了神殿大门,殿中掌灯,不一会儿便升起几炷极纯极净的青烟。
陆令遥眼中闪过几许诧异,这神殿白日闭户,夜半烧香也便罢了,也不是没有夜晚才能拜的神仙。
可他这儿半夜供奉的香火怎么比白日里的愿力还强上许多?
只是这看似纯净的愿力里......似乎夹杂着极难察觉的怨气。
陆令遥正思索着,身旁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见萧炽以袖掩鼻,紧皱着眉道:“这烟气好难闻。”
陆令遥闻言细嗅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对。
“你闻到什么了?”她问。
萧炽迟疑道:“好似是...腐臭?”
陆令遥神色一冷。
他话才说完,两人都看到一片小小的红色纸影,借着夜色遮掩,攀着檐下铃铎,一路行至廊柱的横梁,而后没有半分迟疑,便旋掠进殿。
陆令遥与萧炽双双飞身下树,紧随其后。
甫一进殿,迎头而来是一座与殿同高的金身塑像,其身硕大,一靠近便若有万钧之重压,前头摆一香案,上有香炉供果,案前却没有供人拜像的蒲团。
案上香炉燃着四炷香,风吹不灭,香头明暗的火星在昏暗的殿中泛着悠悠的绿色。
陆令遥盯着那诡异的四炷香,呢喃道:“鬼香...?”
殿内帐幔重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萧炽没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陆令遥盯着他的眼睛,道:“上香有道,神三鬼四,只有给鬼上香才上四炷,可这金身...分明是个货真价实的神仙。”
萧炽一怔,仰头看向神像,这金像雕得极为细致,后脑的发丝根根分明,连垂下的衣袖褶皱都极为逼真,如见其人。
只是.....
“这神像...怎么是背对着殿门的?”萧炽道。
“仙君往后走,那东西被我藏在后殿了。”小纸人从殿门后踱出来,牵着陆令遥的裙角,引着他们往后殿去。
陆令遥俯身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碧虚剑上。小纸人望了眼后头跟着的萧炽,把身子又往后缩了缩。
萧炽心下无言,却还是慢下脚步,离她们远了些。
后殿别有洞天,青烟直上,三炷高高立起的巨型香篆立在神像前。
萧炽嗤笑一声,“前祭鬼,后拜神,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邪门外道。”
陆令遥站在他身前,垂下的手微微颤抖,萧炽避过身前的帷幔,走到她身侧,这才发现眼前的香篆不对劲。
他仰头一望。
三支“香篆”硕大无比,比神殿内的金柱还要粗上几分,无数的人仿佛被抽去筋骨,只剩下软趴的血肉,以极其诡异的姿态扭缠而上,他们的躯体紧紧攀附在一起,体内的黑丝虫从他们的七窍和趾端中蠕动而出,将扭曲的血肉牢牢裹缠成柱状。
而尸柱的顶端,是三簇幽暗的蓝色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