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细的水光自兰室各处反射过来,似晨露般轻轻挂在那一株株萎靡的纤草上。洛永离将“她”的躯体吊在碎裂冰棺的上方,眼光向四下里扫了一圈,确乎感应到一股隐微的灵力浮动。
他命玄林卫在外看守,虽是为了请某人光明正大地进来,但好像……来的却是个不知死活的人。
也罢……洛永离转念一想,时间已然不多了。
他静默了一瞬,身形定然不动,玄黑大袖却向后猛地一挥,张开的五指仿佛抓住了什么,又向前猛地一拽,那人便像一只无力抵抗的小兽,软绵绵地摔在了落满冰渣的石台上。
随着尖锐冰刃上不断冒出汩汩流淌的血痕,一个水色的透明轮廓也渐渐浮于半空,变成愈发清晰具体的少女之形。
蓝衣白裳,姿容柔媚,神色清冷。但她的胸口与腹部,已被几支极为尖长的碎冰狠狠穿透,血色与雪色,凄厉而悲壮地糅合一处。
洛永离冷冷瞧着刚一出现就被他重伤的雪奴,似笑非笑。
“是你……”他声音幽郁,眼睛眯起,像个冲破地狱重见天光的亡灵,压抑着迷惶而激悦的气息,“昨夜匆忙一见,倒没看清你的长相。”
雪奴冷哼了一声,道:“你不用记得我,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但只要我来了,岚姑娘便没事了。”
她纤薄如雪的身躯嵌在无数碎冰之中,胸前已是一片模糊,后背更是惨不忍睹,但她不能动,也不敢动。
雪奴是个畏寒的雪精灵,因此她的血和人一样,是暖的。天性之寒与体温之暖在破碎的冰尖交汇,流出一股股温热的灵血,将这一地坚冰融化。
“哦……你知道我要干什么?”洛永离俯首望着她,饶有兴致地问。
“你想取她的魂魄,放入洛夫人的遗体。”
雪奴咬着牙说完这句时,自己的身体也开始随那刺入胸腔的冰碴一起融化,但她仍然努力仰起脸,一字一句道:
“我们之中,没有人像她一样,拥有异己之魂……而恰巧她的天地双魂竟与洛夫人同源,都属土系。”
“所以……你想抽取她的双魂以唤醒洛夫人后,临岚便可回到原身,还能像从前的凤凰木那样,用命魂七魄作为维持这幻阵的灵力之源——真是一举两得,对吗?”
洛永离侧了侧头,眸光闪烁。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他静静盯着雪奴身体的变化,语声冷漠,毫无感情波动,“但你可知,云姑娘从昨夜子时起就已失去灵力,沦为凡胎?而她那可怜命魂的魂力,也将耗尽。”
雪奴微怔了怔,却听他继续说道:“唤醒玖音也好,为我幻阵重新注入灵力也罢。单单让她一人牺牲,可远远不够啊。况且……你没发现么?”
“……什么?”
“你明明是个冰雪仙灵,却为何畏寒?只因你的灵脉本就不是纯粹的水灵。我真正要取的,是她的灵力和你的魂魄。如今她灵力尽失,三魂离散,终究会死……我就对她仁慈一点吧,只取你的魂魄好了。”
“不……怎会这样?岚姑娘,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不能死!”
身上的血愈流愈多,雪奴只觉浑身瘫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她动了动手肘,想找一个支点撑起身子,却不幸地看见双掌早已与血水融为一体。
“别再挣扎了。”洛永离笑得像一个鬼魅,阴郁道,“你这么一来,除了提前送死之外,对我原本的计划并无任何影响。但如果……你的魂魄不能为玖音所容,那么我还是会打云姑娘的主意。”
“好……你可以毁了我的形体。”雪奴哑着嗓子道,“但是我恩人,绝不会让她死的。”
“少说两句吧,冰雪仙灵。省点气力,说不定还能再见上云姑娘一面。”洛永离瞥了她一眼,又冷冷望向兰室的入口,“已近午时了,这里虽无日光照映,却也能让你这区区两百年修为的冰雪之魂,无法抵御我幻阵之力。”
天光逐渐西移,照过莲池之水映入玄色法阵,正对着兰室石阶,一级一级如魇爬下。通透的水光与玄墨色法阵之光交叠,便像一只无形的魅爪,一步步伸向洛永离所立之处,光影中似有万千异象斑驳闪动。他细数着时光的流逝,低头望了望脚面,直到那光线堪堪停在他脚尖前三寸的位置,再无移动。
“时间到了。”他回身对雪奴道,清白的脸上绽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此时,冰雪之灵的双腿也已化开,徒留血污染满裙摆,濡湿而凌乱。
“我赌你……就算盼得洛夫人醒来,也听不到……她对你说出你想要的答案。”她声音微小,仰起的秀丽面庞上却有不甘示弱的笑意。
“无须你多言!”
洛永离眉目一凛,猛然挥袖打出一记风卷残云般的墨刃,少女之影便又像昨夜一般,化成一缕蕴含冰凉雪气的寒风,幽幽飘散在兰室里。
但这本该纯净如冰的清风,而今却有一股令人难以忽略的壮烈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