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不枉师父生前疼你。别哭了,别哭了……”
“八姐姐……”萧葭爬起身子扑进她怀里,抱着她呜呜咽咽地叫唤。
蒋碧珺本就多愁善感,被萧葭招得,回想起师父往日种种慈祥模样,再也忍不住掉泪,搂着师妹哭成一团。
师姐妹不知哭了多久,听见身后门口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要哭去灵堂哭去!八师姐你也真是的,她醒了你也不带她去灵堂给师父守灵去,由着这毛丫头在这任性!大师兄和三师姐不知到底怎么了,两人各自领头跪在师父灵前,都是别别扭扭的气场,弄得灵堂里气氛怪怪的,难受死个人。”
蒋碧珺回头,望了来人一眼,目光中带着温和的责备。
温若璇自知说话欠妥,垂下眼睑撇撇嘴,将手里提着的饭盒放在桌上:“我在灵堂待得难受,借着给这丫头送饭,出来透口气。”
“多谢十师姐。”萧葭哭得打嗝,哽咽着谢过。她的性子皮归皮,闹归闹,礼节向来很周全。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过世,萧葭没什么胃口,被温若璇恐吓着,勉强吃了几口。
吃完饭,蒋碧珺给萧葭重新梳了头,叫人拿来丧服给她换上,带她去灵堂。临出门,萧葭小声问道:“十师姐刚刚说,灵堂里,大师兄和三师姐……”
“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做什么?”温若璇道。
若在以往,萧葭嘴皮子利索,还有几句俏皮话还嘴。丧事里,她心头压着巨石,一句俏皮话也没了。
灵堂里,是铺天盖地满目的白。
九歌山服色尚青、尚绿、尚蓝,窄袖而宽下摆。往日师门众弟子行走于青山绿水间,淡雅衣袍,如入画中,颇有野逸之趣。人都说九歌山的山水养人,多出“美侠士”,除了武功招式飘逸、师门传承一股魏晋风流态度之外,这衣装也有一二分功劳。
今天,是萧葭头一次看到面前跪满了这大片哀伤的白。好像下了一场沉重的鹅毛大雪,把整个九歌山都冻住了。
她长到十二岁,在九歌山之巅度过了九个冬天,从来没见过任何一场真的雪,能比这晚的灵堂更令人感到寒冷窒息。
没有人知道三师姐这次到底为何突然与大师兄翻脸。虽然大师兄的才气和天赋不及二师兄,但道行深厚,又向来以德服人,三师姐过去与他并无冲突。
眼下他们两人都面朝师父的棺椁跪着,大师兄跪在东侧,三师姐跪在西侧,只比大师兄稍后半步的位置——若在过去,她的跪位应当与大师兄正后方的跪位平齐。
他们都没有说话,身后众男女弟子没人看得见他们的表情,却都能感觉到笼罩在他们周身剑拔弩张的气息。
萧葭直觉感到,她的大师兄和三师姐在这一晚都变了,一个不再宽厚,一个不再直爽。但变化的原因,她不明白。
七日守灵结束。
在这七天里,师门之下,排进师门弟子谱的男女弟子十三人,除了云游未归的二弟子冯宗忆,剩下的十二人分成了两派。
一派站大师兄,主张遵从师父遗命,尽快火葬,其中包括四弟子袁慎然、五弟子顾乘帆、六弟子邬星瑷、九弟子葛小川、十二弟子夏星瀚。
另一派则站三师姐,主张一切等二师兄回山再议。这一派除了三个女弟子蒋碧珺、温若璇、萧葭之外,还有七弟子吴鲁诤、十一弟子陈仰秋。
两派人数相等,争持难下。
由于火葬本身有违世俗常理,冯泉钧也不愿力排众议强行将师父火化、落人口实。结果就是造成了江靖斐一派胜利的既成事实:荣鹤霖故去多日,迟迟没能落葬,始终停灵在灵堂中,以玄冰护住棺椁,以延缓腐败。
萧葭这次站在了大师姐一边,是因为她的私心。
一则,她心里偏袒二师兄,希望二师兄能参与关于师父落葬方式的决策;二则,她希望通过这次违背师父遗训的行动,为自己将来有朝一日违抗师命“出山门”做铺垫。
她为自己的算计感到悲哀,不由得想起大约在师父去世一个月前,师父一面盯着她扎马步,一面跟她闲聊。
师父喜欢和她聊天,那时立心阁里一如既往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她记得暖洋洋的阳光斜射进来,师父坐在榻上,凑近暖盆烤手,慈眉善目地望着暖盆里噼噼剥剥响的火炭,原本在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忽然笑叹了一句:“其实呀,你那些师兄师姐们的小心思,为师都知道着呐。”
“嗯?师父,他们有什么‘小心思’?”
“背不要塌,直起腰来——”师父笑眯眯地说道:“小葭没有自己的小心思,所以还看不明白别人的小心思呐……”
“师父!我聪明着呢!”萧葭抗议道。
“哈哈哈哈哈哈……是,我们小葭聪明着呢!”师父捋着白花花的长胡子,开怀大笑,等笑容褪去,悠悠地叹道:“总有一天,我们小葭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呐……”
见萧葭一双凤眼睁得圆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