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望林开始有些冷意了。
北捺身上背着廉价的帆布手提包,里头是才从菜摊子上抢购的特价蔬菜。烂菜叶子已经被一层层细细剥去,虽然种类比较多,却被北捺摆放的井井有条。
林南超市和菜场每周三都有特价抢购活动,所以北捺次次都等待着。这是她这个星期第一次出来买菜,此次采购,便是要买好至下周三的食材,整整一星期,量自然大了些。
家中母亲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所有积蓄都搭了进去,包括父亲的抚恤金。
父亲生前在部队,前些年战死边疆,烈士棺椁运回家乡时,母亲一度精神崩溃,整日郁郁寡欢,到最后只能卧病在床也不过间隔二三月。家中生意也败落下来,没多久就宣告了破产。家中原来那些表面亲戚走的走散的散,再无人关顾母女二人。
每月靠着政府的补贴生活,北捺年纪轻轻手上脸上就已生了些许细纹,偶尔她洗漱完照镜子时,也总会感慨。
说到底,她也不过才二十一岁,还是个连大学都没毕业的小姑娘。
母亲这病,说到底,还是拖累了北捺。上周二,阴雨天,医院三更半夜打电话给北捺,通知她她母亲身体急剧衰竭,心脏一度停止跳动,从抢救室出来后情况不好,转入了ICU。
北捺挂断电话后一瞬崩溃。家中亲戚早不来往,她只有母亲了。
“白珧家属,我们医院会尽力救治白珧女士,希望你们家属积极配合,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几乎是在用呼吸机维持。后续的手术,我们会及时与您沟通,这份病危通知书,还望您知晓,签字。”
医院冰冷的地板,北捺一度失力。
她颤颤巍巍接过那薄薄一张纸,分量不过一片羽毛,却系着母亲的性命。透过ICU的玻璃,她看到母亲浑身插着管,双目紧阖,苍白的脸上看不见平时那般柔和的笑容,瘦弱的不成样子。
北捺拼命捂着嘴,让自己的哭声不会透出来,在妈妈面前,显得自己不那么狼狈。她几乎看不到未来,只能在心底绝望的呐喊。
虽然隔着玻璃,她听不见里面的更多声音,但各种仪器的滴滴响还是格外刺耳。她明明记得,母亲是最喜静的了。
可即使这样,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北捺刚揉揉红肿的眼睛,护士便来催促缴费。
北捺强撑着,挤出一丝毫无说服力的笑容,在那张早已浮肿的脸上,显得格外骇人。护士倒是见怪不怪,稍加安慰几番,便离去,徒留北捺一人站着不动,手上攥着那份病危通知书。
自从母亲病了,这些日子,所有来钱的方子北捺都想过,所有门路都试过。母亲原是做生意的,一开始,手上还有些余钱,可疾病如同无底坑。日复一日的药丸没日没夜地吃,很快,她开始一件一件地卖私人物品,买家具,到最后,连自己从小长大的那幢房子,自己的家都卖了出去,搬到了出租屋里。可即使这样,仍然没能阻止母亲的病躯一日日败落下来。
她试过打零工,可来钱不快,无法填补母亲的医药费,试过募捐,可被母亲阻止了。母亲说她只是小病,没必要浪费社会资源。无论北捺如何劝说,母亲都不愿松口接受别人的捐款。
大抵是自尊作祟,北捺不怪白珧女士。白珧女士年轻时留过洋,也算是当地有些小名气的人物,那张堪称妖艳的脸让她在望林出尽了风头,望林无数豪绅追求她,她都不屑一顾,毅然决然地嫁给了北捺的父亲。而北捺的父亲当时不过是位名不见经传的军人,白珧女士便是看中了他的老实,嫁给他后没多久就生下了北捺。
北捺倒是生得像极了白珧女士,特别是那上挑的眉眼,含笑间骨子里都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媚。高挺的鼻梁像父亲,流畅的下颚线和父亲生得如出一辙,雪白的肌肤,透出她曾经也是位在家中众星捧月般的小公主。
惜世事变迁,打击接踵而至。北捺为此牺牲太多,父亲不在了,她只能自己扛着大梁。
母亲不愿她募捐救自己,也更多地是为了北捺。若曝光了白珧女生的情况,也是掀开了北捺的脸面,将北捺的脆弱一层一层地剥开,摆在明面上,好人还好,若是有心人,定会以此作文章。假如自己以后真的没办法陪在北捺身边,她也不愿意让别人冷嘲热讽自己的宝贝女儿,她不怕死,就害怕北捺受了委屈。
为此,她曾经为了七千块的住院费去黑市卖过卵,几乎牺牲了睡眠的时间,日常打两份工,在学校办理了休学,延缓毕业。在同年纪的同学都在思考论文如何写,答辩如何通过时,她在思考明日该做些什么菜才能让母亲营养均衡,该如何工作才能够拿更多的工资交上母亲的医药费。
并不是所有药品都含在医保里,大把的单子送到北捺手中,存折银行卡医保卡刷了又刷,好在医院也比较仁慈,不曾时常催促,给了北捺些许缓冲的时间。
可如今,母亲住进了ICU。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过程,北捺更加担心母亲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