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怔了一会儿,把手移向雨里,任雨水冲去手心的血渍和眼泪。
余喜龄忙去推他手,想要让他收回去,心里气得要命,自己的身体什么样,难道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这个天气出来本来对身体极其不好,居然还敢直接伸手出去淋雨,整条手臂都湿了,万一感冒怎么办!
可任她如何着急,也没有半分用处,她只是一只鬼,男人的手臂一点点被打湿,手心也渐渐被冲得干干净净。
男人走了,余喜龄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墓地外的轿车,他虽然身形削瘦,却走得笔挺,只是伞一直微微朝左边倾斜,余喜龄知道,那是因为他手臂没有太多力气所致。
余喜龄看了眼魏敢的墓碑,叹了口气,慢慢跟上。
叶暖暖走了,不知道哪里去了,即便叶暖暖在,她也不想再跟着她了,看到余建国老年凄惨,又有什么意义,她自己都已经死了。
叶暖暖和叶听芳以后的人生,更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余喜龄一直觉得自己工作的时候太过拼命,才会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坏,但她没有想到,有的人,明明知道自己身体很坏的,还在一直拼命。
自己的死活都管不了,怎么还有力气去管别人,去为别人争取福祉?
余喜龄没有想到这个重病的男人竟然还是人民公仆,和她早前打过交道的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一样的人,他某种意义上来讲,并不是什么好人,为达目的,手段层出不穷。
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目的都是在为治下的面姓谋取福利,甚至不惜得罪某些利益集团。
余喜龄没在这人身边呆多久,哪怕他做再多好事,余喜龄都不喜欢这样不珍惜身体,不珍惜生命的人,当了鬼才知道,活着虽然难,但是至少你活着。
死了,就全没有了。
可是她的生活圈子太窄,离开了这个男人后,竟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余喜龄回了趟魏敢的墓地,看在他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同他告了个别,余喜龄回到了余家祠堂,回到了徐招娣和余喜安的墓前。
城里的墓地,都会有逝者的相片,但在村里,也就是座石碑了事,徐招娣的还有座墓碑,刻了她的名
字,但余喜安,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坟包。
不满岁数夭折的孩子,村里都是这样随便安葬了事的,余喜龄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记不起徐招娣和余喜安的样子,只记得有这两个人。
估计也就她还记得这两个人了,她的母亲,她的妹妹。
村里还是以前离开时的老样子,二叔家的小堂弟真的傻了,近三十岁的人还跟个孩子似的,余二叔和余二婶十分苍老,一直照顾着这个傻儿子。
大堂哥四十岁才娶上个二婚媳妇,哪怕当年余二婶把闺女卖了,也没给大堂哥娶到老婆,大堂姐的坟离徐招娣的不太远,中间还隔着余爷爷和余奶奶的坟,听说是男人家暴,打得太厉害了,最后一尸两命,难产死了。
这些事,都是清明余二叔余二婶来上香时,余喜龄从余二婶似哭似骂似忏悔的哭声里听说的。
听说了,也没有什么用,要是她没死之前听到,说不定还能帮上些什么忙,余二婶虽然挺招人厌,挺可恨的,但是她们几个堂兄妹也没什么仇,只是谁也
顾不到谁而已。
看着相伴在一起的,余爷爷和余奶奶,余喜龄叹了口气,她没跟爷爷奶奶相处过,但也听说过两老都是厚道人,怎么就教出了余建国这样的儿子呢?
不知道在祖坟流连了多久,余喜龄感觉自己也快要渐渐消失了,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消失前再看到余喜山,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余喜山了,就连她在医院病重,也没有见过他。
其实她心里挺怨恨他的,世间唯二的两个亲人,爸爸不是她的,哥哥也不是。
余喜山带来了一个小罐子,挖开埋在了徐招娣和余喜安的坟中间,然后跪在徐招娣的坟前,痛哭流涕,“妈,喜龄也没了,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她,对不起。”
余喜龄想要站起来骂骂余喜山,现在跑来坟地哭有什么用,可是她只是扭开了脸,默默地看着远处的青山。
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