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乐元年,冬。
东宫后院偏殿的门常年关着,除了小内宦来送饭端水,再无旁人进出。
连那小内宦也是一年未曾换过,只许他进,旁人谁都不成,且这小内宦还是个又聋又哑的,每次来去都无声无息的。
偏殿外头锦衣卫值守,邵亭和卫持风轮流来盯。
这是要让里头关的人,什么消息都递不出去。
今日阴云重重,风雪欲来。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人在锦衣卫恭敬的行礼中走进偏殿。
官服上绣着锦鸡补子,这是二品大员才能用的制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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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里头的人穿着粗布长衫,没有蓬头垢面,他如今连个近侍都没有,但还是努力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一些。
他已经许久没与人说过话,听到有人进来,以为又是那小内宦来了,无动于衷地躺在床上。
待听那脚步声是官靴的声音,他先是一怔,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急步往外走。
当他走到中殿看清来人时,倏地顿住,问道:“怎么是你?”
“看到是本官来,长公主很失望?”裴青时在燕桢面前三步远站定,负手道,“你我也算是老交情了,长公主看到本官多少该有几分高兴才是。我听闻长公主近来渐有疯症,今日来瞧,长公主倒是别来无恙。”
“本宫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巴不得本宫死。”燕桢看到来的既不是燕熙,也不是他想见的人,露出明显的失望,凶狠道,“本宫偏不,本宫就要活着。本宫只要有一口气在,你们就要提心吊胆一日。”
“此言差矣。”裴青时从容地踱点,像是视察此处的长官,行走间沾到柱子上的灰,嫌弃地掸去,侧目瞧着说,“长公主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也没任何威胁了。”
燕桢脸色大变,忽然拿不准裴青时此来为何,他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说:“我若没用处,燕熙还能容我到现在?”
“长公主既知陛下容不得你,早该自我了断,替陛下分忧才是。”裴青时脸色骤冷,不留情面地说,“何必苟延残喘到今日。”
“本宫乃先帝嫡子!”燕桢猝然一颤,他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和威胁,区区一个二品官,就敢把他的命拿捏在指尖!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厉声指责道:“好你个裴知猷,你当初求本宫时,可不是这样的。”
“正是因为有当年那一面之缘,今日才由本官来送你。”裴青时觉得傲慢地抬着下巴,索性拍了拍中屋的主座,搭手坐稳道,“长公主,你若还想留着死后的体面,生前便不要做的太难看。”
“人死就什么都没了!本宫才不管身后之事!”燕桢被裴青时这种反客为主的架势刺痛了,他冲到裴青时跟前说,“燕楠答应过我父皇不会杀我,燕熙自然也不敢杀我。”
“先帝在殡天前就要带你走,那个承诺在那时就失效了。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命大,还有那么多老宫人去救你。”裴青时冷漠中带着讥讽,“不过也好在那一次他们彻底暴露了,如今宫里头再没有前朝老人,总算是清静了,这也算告慰了先帝在天之灵。”
“燕熙为何自己不来?”燕桢知道自己再无棋子,他痛恨这样的无力,只能强撑着面色,靠近一步质问,“他在怕什么?”
“本官劝长公主还是守着些礼数为好,直呼陛下名讳乃是大不敬之罪!”裴青时陡然严厉,拍案喝道,“休对陛下无礼!而且如今大靖已不是原来燕氏的了,燕桢,你再无依靠,休得痴心妄想!”
皇燕是燕桢的命门,是他仅剩的可引以为傲的资本。
燕桢愤怒又难堪,他恨别人的血脉坐上那个位置,更恨自己如今束手无策,他又气又急,能做的竟然只有痛骂:“燕楠父子是窃国者!”
“长公主还是提到了此事,陛下果然料事如神。陛下有旨,若长公主冥顽不灵,敢提此事,便不要留长公主到雪来时。”裴青时起身,拍了拍官袍上沾的灰,而后猛地推开身后的窗子。
寒风灌进来,外头的乌云压得更低了,眼看就要下雪,裴青时冷酷地说:“免得脏了今岁初雪。”
燕桢连步后退,他从裴青时的气势中,已能确定燕熙要杀他。
可他无论如何没法将从前那个毫无主见、事事问他的七皇子与当今皇帝联系起来。他穿着单薄,被窗风吹得发抖,只好避往里间,边退边道:“小熙不会这样对我的,他最心软了。”
北风卷地,天色更阴了。
“长公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裴青时的目光从阴云处收回来,眈视着燕桢道,“时间要到了。”
“我还有一事。”燕桢冻得上下唇打架,他想要躲到榻上去,却又觉得那样太丢脸,他那么无能,连拼死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他在透风的寒冷中逐渐感到绝望,最后哑声说,“我要见小煦。”
“你终于问到先楚王了。”裴青时叹气,沉着脸朝他走过来,“楚王离世已两年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