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叙是布政使,最熟悉这些日常行政公务,侧向燕熙率先答:“章程似是匆忙草就,不免有些疏漏之处,但以西境的衙门配置,这样的章程已甚堪用。下官瞧着,各衙门列出的章程皆有依着本地的特点,很有几分因地制宜的意思。这些章程笔墨尚新,想来是各衙门主官重视,督促着属官赶着写的,想要在总督面前露脸的。”
贾宗儒是提刑按察使,他主看刑名章程,一板一眼地道:“下官观刑名的章程也是这个意思,各地民风不同,那些民风彪悍之处,章程便严厉些,粗略瞧来,确实还算合用。”
梅筠说在最后,他侧向着燕熙,却是压着睫,目光虚虚地落在地上:“有这些章程在,就算是换了主官或是管事的属官,各地衙门的新官也能依着章程把衙门的事情理顺了。督台大人高明。”
他说着奉承的话,却又极尽守礼地不敢多看燕熙一眼,这显得他此话惊恐又忠诚,叫周叙和贾宗儒不由多瞧了梅筠几眼。
燕熙点头,他把手底下的章程挪到一边,转而问:“账本如何?”
温演曾在户部做过郎中,算账是一把好手,他妻子韩语琴算账也十分厉害,夫妻俩只用了半日时间,便完成了账本第一遍初核。挑出了唯一一本真账。
为着稳妥,温演和朝语琴还请加着户部尚书衔的梅筠瞧过,梅筠也点过头的。
温演听燕熙问,举目去瞧梅筠。
“督台大人,下官帮着瞧过账本,与温先生的意见一致。”梅筠没有居功,他目光离开燕熙的方向,对温演说话时才抬眸,他是大靖朝最得意的年轻尚书和封疆巡抚,看人时自有威势,他目光落在温演身上,温演不禁一惊,低下头去。梅筠这才说,“温先生请罢。”
温演压下心中的惊异,一面是震惊于梅筠城府深沉,一面更加佩服燕熙居然能把梅筠这样的人摁在手底下。
他感叹着英雄出少年,把账本恭敬地递到燕熙案前,稳声答:“只有西洲郡玉关县知县杜铉交来的账本没问题,还有几本有些小问题,我等正在核对,再有小半日,便可拟出个名单来。”
“杜铉?”燕熙翻着账本,“此人什么来头?”
周叙赶忙答:“杜铉今年三十二岁,是天玺十一年的举人,天玺十二年应试春闱不第,便不再考了,主动呈请到地方。朝廷考核后放他到西洲郡玉关县当教谕,因着玉关县一直没有人肯去当知县,他一年后便升了知县,因着不会奉承,没能再往上升,在知县任上一直做到现在。”
教谕是清水职位,连个品级也没有,举人们大都宁可连试三次春闱后去任知县,也不肯做个未入流的教谕。加之玉关县地处西洲最西,又苦又穷,举人们都冲着及第留京或是外放富庶之地,绝不会考虑到边关当个教谕。玉关县莫说教谕,连知县都算不上是一个好差事。
燕熙手指轻点着书案说:“此人年纪轻轻便远赴边疆,一做十一年,账目做的干干净净,是个好官。把人传来,我看看。”
周叙窘迫地说:“此人今日未来。”
燕熙侧眸问:“因何不来?”
周叙在燕熙温和的目光下,无端觉出压力,小心地说:“此人说玉关近来恐有战事,他日日都在城门上,走不开。是下官失职,没有安排好治下之事。”
“诺大一个县,竟要一个文官亲守城门。”燕熙对卫持风说,“派一队锦衣卫小旗去玉关瞧瞧什么情况。”
卫持风看燕熙目光冰凉,便知道要查什么,立刻恭敬地应声。
周叙更加不安了。燕熙没把详查的任务交给他,反而给了锦衣卫,这便是对他的不信任。
周叙嚅嗫道:“督台大人……”
燕熙步步安排皆有深意,此时一听周叙的声音,便知此人已懂,省去他不少口舌。他目光更加温和,注视着周叙道:“思礼不必惶恐,你才到西洲,有掌握不清的也在情理之中。这次我请锦衣卫把事情办了,只能解燃眉之急,西洲的守卫,还得靠西洲自己的守卫军。”
周叙听得一脑门的冷汗,拿衣袖擦拭着,连连点头。
燕熙指尖从名单一一划过说:“剩下的官吏,先关着,只在每日清晨给半碗稀粥,一天三碗水。别让人死了,先叫他们饿着,饿到他们受不了之时,哄他们的把真账写出来。写不出来,就一直留在院子里做客;写出来的,把账本呈给都察院,人先由交锦衣卫收押。”
温演和卫持风应声。
此事涉及几十名地方主官,系着三郡地方衙门的运作和民生,饶是周叙和贾宗儒见惯风云,也没想到燕熙竟然如此快下手,且手段如此狠决,竟是想要一次把人全都换了。
一时书斋内鸦雀无声,静得人头皮发麻。
周叙和贾宗儒多年在官场经营,知道无论哪个衙门,总有些混乱肮脏之事。官场之道,最讲平衡,某种混乱其实也是一种适应实际情况的平衡,要治理这种混乱,最好是循序渐进,各个击破。否则,一次把所有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