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酒家楼店,大都对所请的说书先生还算恭敬,他不过是转身刚刚坐下,面前就有摆好的茶盏糕点,几盘清粥小菜候着来取。
往常而论,他该是着些吃食便反去说书评句,可今日却是急慌了些,提不起什么太大的情绪来,索性抬了店家备下的清茶往檐子下走,坐在角落里翻看些书卷。
茶水饮尽,正要起身,肩上却突然被一扇白玉底扇微微压住了。
握着折扇的手细指纤纤,该是个女子的模样,抬头一见她带着轻纱帷帽,身影在轻纱之后稍显单薄,但是衣着如此,该是哪家的贵女?
说书人心领神会,立刻起身拜道:“请这位姑娘妆安,不知来找老朽——”
“没什么,不过是听着先生在楼上所话,颇觉有趣,不料先生还没话完就急匆匆的走了,故而前来拜会拜会先生。”
说书人连连垂首俯身,只道:“当不起当不起,不过是京中兴起的话本子罢了,姑娘不常听一时觉得新奇……”
“哦?”帷帽里的女子声线微微变了些,“话本子?莫不是处处都在说不成?”
说到了这里,那说书人连忙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近来宫廷密讳言传不休,这话本子也不过其中一个说法,若是姑娘有趣瞧瞧,街边小巷处处都有——”
“那先生的本子,可否借小女瞧瞧?”
此事好说,不过是些话本,他最是不缺,翻找一番便递出了手上的书卷,又从她手中领了几块碎银的赏,越发笑得合不拢嘴,高高兴兴地为她腾出地儿来了。
隔着朦朦胧胧的薄纱,沈春酌不过草草翻了几页,怒从心头霍然起,生生气笑。书卷也砸翻了满桌的茶水,泅湿了大半的书扉。
编写这样的戏说书剧,她说这满城似是而非的胡言乱语怎么传出来的,原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在写这些含沙射影的话本子。
若是这般反倒是用不着上心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而已,她在宫中十岁就不玩儿的了。
敛敛心神,沈春酌觑眼一见楼上散乱的女眷正在点戏,起身欲行。墙角里一个道士打扮的簸足老头儿,突然迎了上来,捧着一个小小的罗盘法盒,对着她笑道:“姑娘也来求求姻缘?”
沈春酌看了他一眼,心道:漫天的神佛我都不信,何苦信你这些东西?
“不了,小女不信这些。”
那老道却是头一转,手一伸,神神叨叨地掐着手捻了捻几波手指,突然笑道:“老道也不是谁来都给算的,不过是瞧姑娘实在……”
实在什么话而未语,沈春酌看他那副模样便越发觉得这是在引她投钱算卦,十之八九是瞧她打赏刚刚的说书人大方,故而才来坑她这一笔。
这样的手法也实在拙劣了些,沈春酌道:“我平生不求姻缘,只求自个儿顺心如意,先生不妨算算我此番谋略可否顺顺利利?”
老道眼珠一转,话头一转,相陪般的笑道:“姑娘的谋略,究竟何为?”
沈春酌笑了一声:“先生自称神机妙算,难道这也算不出来不成?”
她起了存心逗弄这骗人老道的心思,手里捏了一指浅浅的碎银,轻轻地从他跟前晃过,只道:“先生,请吧?”
那老道见了银两蓦地笑了,嘴角扯出个怪异流涎的动作,眼里也是止不住的贪婪。
沈春酌就这般看着他装神弄鬼地念叨了几句,袖子蓦地一抖,从道袍里掉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团子。
正是阁上戏目点得合适,又兼有别家夫人笑道:“看这些老土做什么,来点出时新的才是,我瞧这一出《思上误》便颇有意趣。”
“瞧这作甚,井间艳曲!”
“你呀!知道你刘夫人最是端庄门面,就当赏给我们瞧瞧不行?!”隔间嬉笑答道。
一个错神不防,手里的碎银竟飞快被他掠走,等她回过神,取而代之的竟是手里凌乱的纸团,那跛脚的老道已经脚底抹油一般溜走了。
沈春酌只觉得好笑,提着裙角转上了楼阁,桌上正上了两方水晶小圆,坠了桂花与绿叶,台子上也开始演着些新剧。
剧目不好不坏,只讲一朝丞相误打误撞与罪臣之女诞下幼女,惧怕东窗事发乌纱难保祸至全族,将母女二人草草送去。
丞相爷临行送别何等泪眼婆娑唱词辛酸,情深义重却难为不得不保全一族老小,感动得满座女客皆是轻声呜咽。
唯有沈春酌冷眼旁观,不过是食了几口小圆,便听人道:“夫人、夫人——快快请回,宫中又传些话来了!”
“没规矩!”刘家夫人本就看得不快,绣眉一拧,斥责,“满座宾客,我还能撇开不成,天塌下来的大事,让老爷在家里也应付不了?”
传口信的女婢这才急匆匆的凑到了她的耳边:“咱们家昭仪娘娘遭贬了!”
动静不大,若不是沈春酌偏就坐在了最不起眼的小案,身前硕大的柱子遮去了大半戏台子上的光景,可能压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