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干净的吗”
“是干净的，顶顶干净。”
话落了，门外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着笑弯了眼睛。
“您就往肚子里放八百个心吧，王妈妈！”嘶哑的声音像渐次风晒的豇豆，又像老掉牙的二胡，干涩又聒噪。
漏棉的黑夹袄穿在李跛子身上显得十分猥琐，东一处蓝补丁，西一处红布块儿，滑稽可笑得很。佝偻的脊背把褂子撑得够不着腰，可怜巴巴的盖住脊梁露出里面的蓝毛衫。两只龟裂的大手哆哆嗦嗦地相互摩擦着，转过头就动作迅速地抓了一把琉璃盘里满满当当的瓜子花生，扔进了上衣口袋里———那是浑身上下唯一一处有棉花且没有补丁的地方。
“要我说啊，就里头这品相，无论如何只要在内屋一待，再经了您的手细细调教一番，还愁没人来吗？嗯？”李跛子蹲下又站起，怡声下气的，揣着手碰了碰频频往里头张望的王妈妈，那一双盛满笑意的绿豆小眼眯得都快要看不见了。
虚掩的门于是又被合上。
妇人不动声色往旁边一躲，又扭着步子款款走远了些。
只见这“鼎鼎大名”的王妈妈，身穿一件黑色厚夹袄，其上铺满暗红大牡丹，荷叶边的斜襟绣上了金色细纹，脖颈处厚实的大毛领子夸张得都快盖住了饱满的胸脯，但也着实兜住了她那长长的像把梭子似直愣愣杵在那的脸和下巴，包在衣领里僵硬的脖子一动不动，只有那大而狼藉的眉毛上下挑了挑。这件袄子腰身掐得极细，但穿在年过半百的老鸨身上，却也只像个中间被压瘪进去的铁桶了。
真正精明的，是她那双吊三角眼：牛鬼蛇神，或闻或见，千奇百怪，您就甭管是个什么物什只要将将在她眼皮子底下走一遭，就全像是脱了裤衩似的光溜溜的了，人性贪什么，怕什么，厌什么，喜什么，她门清，你的一举一动都被尽数收进那双滴溜溜乱转凹陷进眼袋里的浑浊眼睛里去了。
染着嫣红指甲的手掐了掐腰，尖利着嗓子嘟囔着倒显得怏怏不悦了，“这乡下来的小妮子，光是调教就要费我好些功夫，更何况还是个哑的。”
哑巴在花柳之地可并不是个多大的坏处，有些妈妈们巴不得所有的姑娘上面的嘴不管用呢，跑不脱辩不了，只能永远被拴在这儿，直到病了老了死了蹉跎了。
但老辣的人精遇见中意的货物商品，越是相中，就越会表现得不甚满意，亦或者差强人意，无论如何也总会有三五错处让人挑拣的。
“别介啊，您看她内小脸儿，水灵灵儿的，绝对算是独树一帜啊。”黑夹袄急得跛着步子三步并成两步往背对着自己的王妈妈那里凑近了些。
“独树一帜？我这阁子里也不乏清秀可人儿的，还学会讲独树一帜了，你那心是又被旁的勾走了？”这老鸨子边说边扭过头，挥了挥手，张眉努眼，带着满满的嗔怒，
“不敢不敢，这我哪敢啊姑奶奶哎。”原本敛了神色的李跛子又油头滑脑地把脸往王妈妈跟前儿凑，作胁肩谄笑之态。
“那你说说，她和我，谁更有味道？”妇人埋头理了理李跛子不存在的衣领，廉价的脂粉味儿把人熏得晕晕乎乎，让人看不清厚厚的白腻子粉都卡进眼尾那皱在一起僵硬的褶子里了。那双倒三角的眼睛里又全都是媚意了，像带着细细密密的小勾子似的往上斜睨着轻而易举就把那畏畏缩缩的小矮个子迷得销魂夺魄。
昏暗的老房子里只有小几子上摆了一盏油灯，影影绰绰能看到脚下踩的是块地，面前站的是个人，仅此而已了。
“你你你，当然是你了。”李跛子眼神迷离地匆忙答到，谄媚之情溢于言表。
几句巧话就将那老鸨哄得花枝乱颤。
“这还差不多。”那双涂红了的爪子终于从领子上拿开去了。
王妈妈又往里屋瞟了几眼，神色倦怠：“那你打算卖里面那个多少钱啊？”
“这这这这。”绿豆小眼开始左右乱瞟，尽显为难。
这个数儿？说着，李跛子用紫红色的大手比了个九，之后紧忙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王妈妈的神色。
这个数儿，王妈妈笑颜如花地也用一只手比了个数字——是五。
“你这这这这这，哎呦喂，好吧好吧拿来拿来。”李跛子是个聪明人。
“哈哈哈哈跟我来吧。”老鸨扭着腰身去取钱去了，笑声恨不得把房梁都震断。很快，几张钞票就被她数了出来边拿在手上轻晃边扬声问道：“干净吗？”
“干净，保准干净，那老皮子求着把她女儿卖给我呢，您啊就当她是个孤儿就行。跟我做生意，别的不说，就是俩字儿，干净。”话在嘴里念叨着，那双小眼睛已经冒着金光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张票子了。
美滋滋地收了钱，将那个把银钞用手指头蘸着唾沫点了又点，李跛子才终于将那一把钞票妥善塞进怀里了。
“留里屋吧，这小姑娘也是水灵的。”
一语说罢没有任何留恋，黑夹袄往心口一裹，就一脚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