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你，找个人，送我……”程君辞本想说送我回殿内，但方才已经是第二轮饮的后两盏酒了，估摸着这宴将要结束，等人们正准备从殿内退出时见她这模样，岂不多少算个殿前失仪。
“罢了。找个宫人，送我回翰林学士院。”
又喝多，她真是太高估自己的酒量了，总觉得古代的酒都是米酒甜水，却忘了这是个架空的小说世界。那种男女主喝几口酒就能意乱情迷认错人的架空世界。
也不知那太监听没听进去，总之蹭蹭地走了。程君辞还埋头扣嗓子催吐，企图早点醒透。
急促的脚步声飘远了，却有黑压压一个人影走近。
程君辞抬头——只有个靴尖，袍子很长，像条褶裙似的遮住那人的腿，腰间一条深蓝系带。再往上，簇锦蟒袍，青纱官帽。
“又是你啊。”程君辞擦了擦嘴，撑着墙站起身，她还不至于认错人，“宁掌印，不在殿内进酒，怎么也出来了？”
因为这几分酒醉，程君辞一向的忌惮规避也能被暂时压下。
与他几次三番碰上，她怎么也该看清了，有的是偶然，有的却是这人刻意为之。
宁山清道：“大人请人护送，司礼监当然应该遵从。”
“……叫来了你，我怎么敢支使。”程君辞嘴里这样说，为防被散场的百官撞见，还是晃晃悠悠向外找了条宫道走去。
宫道边栽了一排树，影影绰绰，程君辞走得飘忽。
“本就是内宫奴婢，哪里支使不得。”宁山清伸出手臂，程君辞顺水推舟把手搭上去，分了一半的力到那人身上。
既然送上门来，实在却之不恭。
“多谢您送的纸，挺好写字的。”程君辞道。
宁山清轻轻嗯了一声。
“……若不是大宴不让官员乘轿，我真该找您借一乘，这头重脚轻的实在是有点走不得路。”她改搭为握，不仅握了还握得挺紧。隔着层袖子，程君辞都感觉到那手臂僵了僵，而后从她手中抽开。
她轻笑一声停了脚步，却见那人一撩袍蹲在前方。
“上来。”
人，人轿？
一阵夜风吹卷，程君辞打了个颤：“你快起来，这怎可……我突然走的得了！”
宁山清闻言，又仿若无事地站起身，在程君辞前方半步距离带着路。
程君辞难免打量那人，比她高一个头的身量，让她能清晰的看见那人领口细瘦的颈部，平而挺的肩脊，此刻稍显恭顺地低着。
她脱离这个世界的时候宁山清好像才二十刚出头，如今都已经三十来岁了。时间的洪流叱咤地冲刷走了许多东西，几乎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稚涩的特质。
不过，不论是谁，着装又多么庄重严肃，背面却都是毫无防备而脆弱的。
夜晚的宫道暗而冷清，只有二人无声行走着，程君辞忽然道：“宁掌印就这么不加防备地把背后暴露出来，这四下无人，万一跟着的是甚么精怪鬼神化作的人形，可就危险了。”
温吞的氛围实在无聊，程君辞又还带着点酒后的飘然，才比往日出言要大胆些，想着说点东西缓和气氛。
“精怪鬼神？”宁山清平静的声音里带点疑惑。
“是啊。民间不是传说，狐妖会扒开死人坟墓，照着尸骨变换人形么？化作了人形，还要不断诱骗活人，吸食阳寿。”程君辞科普一般，说得煞有介事，“还有那种，向山间路人讨封的。”
宁山清沉默几秒，程君辞几乎以为这个话题要略过了，却听他说：“……有所了解。”
真新鲜，原来他无聊也会看民间志异故事啊？还以为只整日忙于在司礼监里阴沉地批折子，或是秘密处理一些宫人和官员呢。
既然有了解，程君辞扯了扯宁山清宽大的袖子，见那人转过身来，便作揖向宁山清，眼睛直溜溜望着他，笑意吟吟：“后生，你看我像神还是像人？”
这是民间传说中精怪修为临界时，向人讨封号的一句话。
答曰像神，借口济世的精怪即可成功飞升，但说了这话的人后半辈子却要替精怪受业赎罪。答曰像人，精怪修为俱毁，憎恨之下则会一直缠着那人，闹得他不得安生。
总之是个死局，说什么都不对。
宁山清木然的眼神盯着她，一直不说话。他很白，在月光下尤为如此，表情向来恹恹的，看向程君辞的双目却又含着两点隐光——相比较来说，宁山清更像妖化作人形。
“算了，怪瘆人的。”程君辞被那眼神看得不自在，自觉没趣，兀自挺起身大剌剌往前走。
“看着像神仙，但若还有几分怜惜凡尘无因无果无来无去之人，就下凡做一回人罢。”宁山清缓步跟上。
“众生皆是无因无果无来无去之人，我怜哪一个？”程君辞满不在乎，只继续捏嗓子扮道，“哎，后生，你这句话可毁了我几百年修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