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这么个理,说得没错。”汉子放下随处捡来用以拨弄炭火的木枝,温和笑道,“起初觉得很是有些不习惯,虽说浑噩时念头模糊杂乱,不过对于那几日之间对谈,尚且能记得些,故而不得不心头感叹,此一时彼一时。”
“大概在世为人,总是难以撤去防备,唯独望见那般痴傻或是苦命人,看清的确并不会让自己沾染些麻烦或是分去什么利益,才算能安然撤去多半防备,就譬如行军士卒,总要等到探马回营,枕缸听音过后,才敢安然睡去,可总也免不得枕戈待旦,更莫说是卸甲。”云仲并无多少睡意,一来是因腹中痛楚又起,二来便是因早些时候研习阵法,过于耗费心念,熬过困乏的时辰,如今竟是全无睡意,如今也只是平躺到柴草堆中,同守夜的宁泉安闲扯几句,权当是排解近来心头种种如飞絮似的冗杂念头。
“不必太过自责,人之常情,两两换位,恐怕即便是遇上个癫子,我也断然不愿搭理,免得惹祸上身。”宁泉安耸肩笑笑,明显是颜贾清睡后,终究是松开口气,毕竟性命握在后者手上,白日时始终不愿开口,惟恐触过这位怪异文人的霉头,而今终是敢于同云仲说上几句,木讷面皮,终究也是鲜活许多。
“从何处学来的修行法门?”云仲抱起水火吞口长剑,却是才想起这两载忙碌,竟是迟迟不曾给这佩剑取个好听上口的名字,当即便是略微晃神。
从出得南公山过后,入泊鱼,坐湖潮,足足一载又余的年月,好像自个儿已是许久未有当年闲兴,当初于山上时节,四人围坐行雀牌的时节,虽说是输多胜少,到头来欠下自家大师兄与师父许多银钱,这两位算力骇人,尤其吴霜甚至不惜施展仙家手段,偷窥牌面,更是赚得盆满钵满,倒是苦了云仲与二师兄钱寅,将家底输得干干净净,云仲倒还好说些,本就是行最小,柳倾时常照顾,故而到头来也不曾赔过什么银钱,钱寅却是险些亏光一年算卦钱,接连好几日无精打采,譬如霜打枯木,整日念叨着山上有俩山大王,成天不做正事,只晓得同自家人赚银钱。
如今再想起,虽只过两载,却已恍如隔世。
眼下大师兄柳倾孤身前往北烟大泽,已满一载,二师兄钱寅,听说是得了份了不得的造化,按平日里瞧见珍馐点心迈不动腿脚的脾性,大概如今正是狼吞虎咽,鲸吸牛饮,将那份机缘啃得面目狼藉;三师兄赵梓阳枪法大抵已是登堂入室,听说正跟着那位李三遍地走江湖,顺带寻亲,大抵还要顺带找寻自己那位心仪的姑娘。
吴霜出关与否,少年着实不知,只是那日啃罢那株苦味冲喉的蛇兰过后,似睡非睡的时节,隐隐心神一动,觉察到南公山方向,好像有团极广极盛的紫气流动,起码比整座南公山还要雄浑些,但至于凭吴霜死活不愿走前人路的性子而言,究竟能否找寻到条坦途,顺顺当当破开五境,就算云仲深信,但总是胸中打鼓。
“大湖之中,想必少侠也曾见到过那方湖眼,这才能取来那枚蛇兰,用以增进己身修为,当初我前去湖中捕鱼撒网的时节,也曾见过那方湖眼,灵犀一动,未曾如同常人那般远离,而是指望着湖眼周遭能捞得几尾肥硕大鱼,鬼使神差上前撒过一网,无意间得来本旧书,虽然字迹有些模糊,可并未被水浸得辨认不清,这才凭此书卷,自行修行。”
宁泉安见少年略微恍惚,便是轻声出言笑道,“也许是前几日露面的那尾巨蛇垂怜,这才使得我有幸涉足修行,可惜世上哪里有那般只饮酒不花钱的好事,所以过后才会遇上那等心怀叵测的修行人,连累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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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过?”云仲好容易回过神来,歉意点点头,望向天边算不得分外晴朗的夜色,此刻更是浓云滚墨,沿似流苏,悬到天穹之中,大抵狂雨欲来。
“这话问的有些多余。”宁泉安却是脸色平缓,也是斜靠巨石半躺,叹气道来,“原本觉得修行人那真是顶好,翻山过涧如履平地,要是摸到三境更是能踏虹登天,更不要说那等少数高手,最不济也能比平常人多活数十上百年头,怎能不引得人心驰神往。”
“可要是人在世间孤苦伶仃,多存世一日,于我而言,就已经不是什么好事情了。花败可复开,人去无复回,起码我想不到究竟要在世间渡过多少年月,才能忘却当年的几人。”
一滴雨水打到少年额心。
而后便是起风,篝火四下晃动,旋即便有更多雨点砸到云仲脸上。
汉子急忙起身,推醒正鼾声大作的颜贾清,后者睡眼惺忪,险些骂将出口,好在是发觉风云突变大雨来袭,也顾不上其他,连忙跑上车帐,却是迟迟不见云仲身形。
世间网如雨帘,人情世事,数国纷争,心思揣度,杀人见血。
还在雨中的云仲突然觉得,自己终究是看清了其中一星半点,可这件事,未必就是好事情,所以也不再躲避临近四月的春雨,反是将原本那副拓本掏将出来,托付汉子将膝旁惊醒狸猫带回车帐,自己则是拿起笔来,举到半空之中,仿佛蘸就浓墨似的挥动两下,而后便沿那枚拓本,笔走龙蛇。
往往平常时节,少年运笔都是谨小慎微,生怕出错,所以即使这卷铁卷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