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滕器所探查出的那位隐匿功夫相当高明的官家来人,并未曾久留,而是先于凌滕器云仲两人一步撤出这座算不得村落的村落,饶是云仲向来眼力见奇佳,终究也是不曾找寻到那人身形,便自是知晓此人的能耐的确是不低,起码隐匿身形一术上头,实在难逢敌手。
而老者却是对此颇有些嗤之以鼻,言说多半是那等见不得人的勾当做得过于多了些,才练得出如此谨小慎微,藏头缩颈的下作本事,瞧着唬人,搁到高手眼里,无异于跳梁举动,登不得台面,且是十足不上讲究。云仲问询时节,凌滕器却只是简略说了句,那人一身红衣,除却狰衣使之外,还能有哪位红衣的江湖人,能心甘情愿受奇策府管辖,听凭调遣,为人爪牙。
云仲倒是向来不曾见着多半身在皇城的狰衣使,不过是与铁中塘闲谈时节,曾经听过只言片语,大员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者,大多是由一身火红绣狰的狰衣使出手缉拿,且多半抄家或是就地枭首这等沾染血光的营生,都是交与狰衣使,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万一到圣上谕旨递出的时节,没准平日里量衣裁布,或是肩挑三辆箱柜的货郎,都是换上身狰狞红衣,出时皇城震动,风浪大作,使得许多大员闻听狰衣使三字时节,皆是心头惴惴,乃至每逢见红衣时,都是心胆欲裂。
不过凌滕器眼下神情,却是分明相当瞧不起狰衣使这门行当,嗤之以鼻,相当不待见,言说这等脏活儿与伤人性命的差事,即便月俸可领千两银,过后也不过是惹人厌弃,当面恭敬惶恐,背后受唾骂的主儿,天晓得如今颐章这位权帝究竟是为何偏偏要将这等见不得光的职位宣扬得天下皆知。
“不知当今圣上年纪正好时,可曾将事关狰衣使的消息散布如此之广?”回凌字楼时,少年将胯下夯货鬃毛当中的杂草拍打干净,却是无端同前头的凌滕器问起。离南公山时,吴霜特地嘱咐云仲将这头毛色杂乱的夯货一并带去京城,江湖中人无马匹可乘,终究是如断一臂,何况这夯货虽说是相当难伺候,终归是脚力不俗,连温瑜那头黑獍,撇开品相毛色,单论脚力快慢,都未必能压住这头古怪劣马;再者与少年出江湖数度,这头杂毛夯货亦是与云仲已是甚为相熟,举动略微收敛些,亦不失为一份助力。
甭管云仲觉得自个儿经脉尽废,颇有些愧对自家师父费心教导,可吴霜虚神仍旧是淡然,出南公山时,亲自相送三十里山路,直到少年行礼再行礼,才勉强肯止住脚步,拍拍少年头顶笑言。
再过两载,大抵就要比师父高上半头喽。
凌滕器闻言过后迟疑片刻,终究是摇头苦笑,“你小子看事倒也通透,狰衣使本就是令颐章中人胸中生出怖惧的职守,给颐章当中的高门大员提个醒,杀鸡儆猴,此等举动本就是明摆着告诉那些位恃功傲物,仗着家世权柄行事越发无忌的臣子一声,权帝虽说年事已高,平日里瞧着平添两三分和善气,但天子终究是天子,何况当年也算是上马可开重弓,落座可震天下的权帝,倘若是动起雷霆手段,甭管官位高低,靠山大小,或是身后立身世家,皆是不可逾越法度规矩。”
“说到底,浩荡年月催人老,咱们这位天子,无论是年少时节如何雄才大略,终究也有老去的时节。”凌滕器叹息,这位权帝总归是与自个儿年纪相当,多年过去韶华白首,纵是那等身在五境的修行大才,悟不得长生道,此事总也无可奈何。
“前辈这身子骨,起码可再活蹦乱跳一甲子,”少年嘿嘿笑起,贼头贼脑凑到近前低声道来,“毕竟身在京城这些年来,我可没少见您老夜半三更抖擞精气神,奔青楼方向去,恰好还是由打湖潮阁门前过,夜里修行间隙或是饮酒过后,统共瞧见不下百来回。”
老者面皮腾得一变,当即便是有些面子挂不住,支支吾吾才欲争辩两句,神情却是又再度平稳下来,伸出一根指头晃悠,淡然开口,“去一回与去一百回,其实并无差别,咱老头向来是孤孑一身,无儿无女无妻妾,就算是这事传扬出去,不过是惹得人背后骂上几句老不正经,你小子可就惨喽,那姑娘容貌如何都要排在多年来老夫所见女子当中的前三甲,偏偏瞧上你这么个落魄小子。我若是将那件事如实告知,你小子吃不完兜着走,大不了咱两人闹个鱼死网破,老夫这事传扬出去无关痛痒,云小子这事若是让那姑娘知晓,恐怕当真要赔得倾家荡产。”
少年连忙合掌,讪讪笑起,“前辈与我也算是往年交情,断不至于如此,兴许是当初修行过后头晕眼花,错把过路之人当成前辈,算不得数。”
老者皮笑肉不笑,抓起马缰绳,“这还算是差不离,明日学拳,多打俩时辰竹林,也叫你小子长长记性,言多必失这话,绝非是古时贤人信口胡诌。”
归得湖潮阁时,已是夜色深沉,整座京城近乎瞧不着半点灯火,唯有巡夜士卒,打更更夫,撑起灯笼火把,于昏沉熟睡皇城以里缓缓踏步,生怕惊扰人安眠,春夜一日日暖将起来,但还不曾到那等身着短衣便可来去自如,不觉冷清的时辰,处处皆寂静。
长梦留人睡,稚子踢卧榻,细声呓语,惦念春来放纸鸢。
云仲将那头夯货安顿罢,更是要添些上好草料,免得这脾气忒大的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