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人皆醺醺然。
凤游一地虽是地势偏高,但周遭平坦地界,尤适耕种,与南漓不同,历年唯有一茬麦稻,却是甘醇,如此酿就的酒水,自然要比寻常入秋粮酒酒劲更为冲喉,绕是那一身利落打扮的商家男子与李无吉皆是擅饮之人,整一坛酒入腹,亦是觉得神智不甚清明,颇有些头重脚轻。
男子随行几位商贾面面相觑,皆是不晓得这位稳坐张家行二交椅的张红楼,究竟葫芦里头卖得是哑药还是良药,只得强撑起微末酒量,竭力饮上数杯。
“这趟酒喝得痛快,看来我李无吉平日里也是小看了天下商贾,总觉得这行当是凭嘴皮子过活,巧舌如簧,未必便能踏踏实实饮酒,只谈今朝醉,不谈银钱贵,倒是显得我心思狭隘。”李无吉笑笑,分明是醉意洒然,自行举杯起身,行至张红楼面前,缓缓举杯道,“凤游郡上下商贾,唯兄台可称与我脾气登对,且饮此一盏。”
张红楼费力抬起眼睑,神智已是迷蒙,摁住胸口晃晃悠悠起身,连连摆手,“万万使不得喽,前些年身子骨结实的时节,倒还能舍命赔着,如今确是不得行喽,一坛酒水下肚,五脏六腑竟也翻滚,强撑着不露笑话罢了,比不得李舵主身强力壮,如何能再饮得。”
酒席之上酒酣耳热,此时节夸口,往往比起平日里赞许更叫人受用,李无吉亦不能免俗,嘿嘿笑起,使蒲扇大手拍拍张红楼肩头,咧嘴笑道:“此话说得过早,瞧兄台模样不过是而立有余,不惑未到的年纪,比我年长许多,如若我亦入此般年纪,恐怕还真不敢说酒量胜过兄台。”
张红楼闻言大笑,险些弓起腰来,好容易收住笑意,才缓言答道,“比起张家大家主,我尚年少,如今才不过三十有二,同李舵主相比,仅是痴长个一两载岁数,哪里来的不惑之年,瞧着面皮老态,只是因为江湖道上走得多,凄风苦雨刮肉钢刀罢了。”
四周几人,已是几近醉倒,更无一人搭话,两人索性对面坐下同饮,推杯换盏,耳目渐昏。张红楼饮酒并不红面皮,原本白净面膛,饮酒足量过后,更是显得惨白,而李无吉面皮原本黝黑,此刻却是透出些许赤红,两人醉相迥异,但此刻却是相谈甚欢。
张红楼撂下杯盏,长叹一声,“兄可知蜜水代酒一说,是由打商贾行当而来?”
李无吉摇头,虽未言语,却仍是替张红楼添上满满一盏酒,推到后者面前,两膀撑桌沿,抬醉眼看去。
“都晓得酒场当中最适谈生意买卖,一来是酒气涌入脑海当中,想不清盈亏,二来是许多人饮酒过后,总觉钱财乃是身外物,即便是亏些,既然这趟酒饮得舒坦,那便对同桌之人让步一二,亦无伤根本,平日里算计诡思,尽数抛诸脑后,只剩豪气通透。”张红楼已然有些迷糊,一连伸手有三,竟是都未曾握住杯盏,勉强皱起额头扯动双眉,才将杯盏拿到手中,眯缝着双目再度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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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纵使如此,依旧有不擅饮的商贾,以蜜水代酒,显得忒不诚意,换言之压根便没将同坐之人,当成自个儿亲友,这等人酒席之中,最受排挤。”
李无吉点头,含糊不清道,“确是如此,这等人休说是奔着获利而来,即便只是两三好友小聚,也难有下回,都晓得此人秉性,大都弃之远去。”
“我有一故友,昔年随我一并迈入商贾道上,自幼时身子骨便薄弱,饮不得多少酒水,但既然是行商,酒席断然不少,只得强忍腹中不适同人陪笑饮酒,伤及脾胃。”言语不止,酒水不停,张红楼再饮一盏,苦笑道,“以至到前两载间,只好凭蜜水代酒,起初我不晓得这位旧友已是病入膏肓,也有些瞧之不起。可偶一日与他在酒席宴上相见,远远望去,枯瘦老态,分明与我年纪不过相差两月,却是面皮黄如老蜡,哪里还能瞧出而立之年的模样。”
“这人就端着一盏蜜水,坐在酒席最外侧处,一口口饮尽蜜水。”
张红楼言语骤然转轻。“谁晓得前些年,疲弱身子究竟灌进多少酒水去,才能使得原本翩翩如君,学堂当中纵横捭阖挥手立篇的少年,沦落到这等模样。”
“行行不易,许多行当看来锦衣玉食,可享人之所不能受的富贵,背地里需动多少念头算计,背德离义,苦酒蚀脾。”
李无吉亦是无言,饮酒一杯。
天底下并无多少好行当,欲要将一门行当做好,更是难比登天,其中艰辛,何似江湾当中捞金千两,万丈寒潭苦觅老龙,这等事在李无吉看来,的确是不掺假意。
“话说到这,老弟可愿听我一言,”张红楼费劲撑直身躯,“本来说好酒席之间不谈大事,但任凭是我思量再三,对于马帮亦是有利无害,既然将话头说开了,我等这一众生意人,如何都要知晓分寸才是。”
“且讲来一听,”李无吉醉得丁点不轻,摇晃身躯笑道,“话已说得通透,如何也不能令人憋到心坎里不是?”
张红楼点头,神情迷蒙道:“凤游郡上下铺面,在马帮手上所赚银钱,尚不足原本十之一二,我等此行前来,倒是不曾有将商铺重新握到手里的意思,郡中店铺生意不存,起码能将手往别处伸去,几家店面,难伤根本。”
“但马帮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