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的性命,就只好拜托给您了。”医馆之中,老三斤对一位郎中道,神色终是好转些许。方才饮水过后,便有人带他与当家的前往此处医馆,等候郎中瞧过病情之后,再行定夺。
所幸那位身形颇为矮小的郎中并不拖沓,手脚极为利索,不多时,便将方才还未成型的药材整理妥当,立马就给当家的搭脉问诊。
老三斤是何许人也,若是这点规矩都不通一二,岂不是在江湖之中空活多年,于是朝郎中行过一礼,而后径直出得医馆,在外头等候。
天儿瓦蓝,清风绕指。
老三斤也是难得静下心来,逛逛周遭,瞧瞧医馆近处的盆中花草,也总算是能解解心中几日以来堆累的烦闷之意。
老三斤原本不叫老三斤。
二十三年前,他原本乃是齐陵军中一员上将,无意之中撞见一位贵人克扣军饷的举动,登时怒不可遏,寻个空将那位贵人结结实实揍了一顿,险些将这位身份贵气的文臣打得昏死过去。
紧接着他便脸上刺黥,叫发配到齐陵以西的荒凉所在,一待便是五六载,饥时吃鼠兔,渴时饮山泉,好似走兽一般。
好在恰逢圣上大赦天下,这才将他放出。
再后来,这位无亲无故的旧将,便遇到了当家。
那时当家的还是位面如冠玉的清秀文人,不爱饮酒,却唯独稀罕拎着一把茶壶,时时灌上那么一口茶水。每逢见人饮酒,都得好生数落一番,说甚么饮酒误事伤身云云,就连老三斤这名头,都是当家的给取的。
再往后,当家的也不能免俗,也是随商队一众日日饮酒,腰腹便与日俱增,到了能随步子晃悠的境地。
一晃便是许多年。
“娘的,这水怎的还有酒味。”老三斤骂骂咧咧,却仍是一口口饮下水囊之中的清水。
百无聊赖,纵使如此,老三斤也无心赴宴。以他看来,赴宴这等鸟事,最是无趣得很:几位衣冠楚楚的主客分次落座,本就不甚相熟,却硬是得寒暄客套一番,推杯换盏好些时候,的确让人浑身不自在。倘若那饭食精致则更是无趣,有那等雕花琢菜的闲工夫,还不如好生上两盆肉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吃完一抹嘴,告辞走人,那才是痛快。
毕竟是行伍出身,他可瞧不惯那套虚情假意,埋汰得很。
老三斤腹中空空,便寻思着出去寻摸些吃食,迈步而出。
“老喽,糊涂得很,险些都忘却了漠城多久没见外人了。”
城主府中有人轻叹。
“还甭说,这俩少年郎的荒唐行径,似乎也是很多年未见过,上回还得是半甲子前,也是跑来一位拎剑的后生,来我漠城好一顿蹭吃蹭喝,闹腾得很。”若是商队中人在此,大概能有那记性不赖的想起,这位稳坐府中的老人,正是先才入城时候的说书老者。
而此刻这位老者的打扮,早已换上一身儒生布衫,甚是得体。
“城主,要不我去提点一番?毕竟是城主亲自宴请,如此行事,恐怕有些不妥。”沈界不知何时已然踏入城主府内,有些哭笑不得。
并非是他过于古板迂腐,实在是那两位太不晓得规矩,就连篝火边那几位仆从都叫两人劝退,自行现烤现吃,乐呵无比。
“可疏啊,你来。”老人嘴角含笑,招手令沈界坐下说话。虽说是城主府,可府中摆设极简。府分两层,下层只有数个蒲团与几架书卷画轴,再无其他。
“如此多年下来,虽说你腹中的学问与日俱增,可始终却是只顾闷头读书,却不晓得为何读书。方才那少年解疑答惑,使得你灵台都清明了六七分,这可是恩情。”见沈界点头,老人颇为满意,继续道,“既然是恩情在前,如今怎能去打搅人家,再说倘若能讲出那番道理,自然是懂得规矩,若不是馋虫作祟,定不能做出此等荒唐事来。料想也是一路颠簸奔波,数月不知肉味,这才顾不上规矩先行入场,无妨,就由他们去便是。”
沈界告退,只剩老人独自端坐于城主府之中。
叹息传开。
似是隔世一般久后,老人才自言自语。
“甲子前,还觉得这蒲团还有些硌得慌,嫌弃打坐时候静不下心来,一转眼功夫,怎得就坐坏了十来个。”
“心倒是静了,可似乎也快没蒲团了。”
府外的韩席倒是并未上前大啖酒肉,而是一直稳稳盘坐在一张长桌之后,朝天上望去。
临近入暮,天儿也随着有些暗淡,可分明是朗朗晴天,却并无星月,更无半点霞云朱烟,只是天上青蓝略微深邃了几分。
怪哉。
韩席无端就有些脊背发凉。
等到云仲与唐不枫都快吃得饱足,那位老城主才缓缓从府中走出,朝二人点点头。
于是不出两炷香的功夫,商队之中其余众人也是来到场中,更有不少百姓衣衫华美,翩然落座。打城主府边上涌出两行白衣女子,亦是纷纷坐在蒲团之上,将怀中抱住的丝桐横置双腿之上,素手微点,于是鸣凰之声骤起,缭绕场中。
赴宴之人不乏读书人,方一落座,便同身边之人谈起学问,说这几日又新填了首小令,兄台若是不嫌弃,提点一二岂不美哉。身侧之人亦是道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