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赌服输,老牛鼻子,可别不认,拿钱拿钱。”胖子乐得差点从竹椅上掉下去,手舞足蹈便伸出手去桌上抓银两,却被一只枯瘦老手抵住去势,将眼睛瞪圆,怒视身边的老道。
不曾想那老道视若无睹,捻了捻胡须,有些促狭的看着胖子,开口道:“不是不行,算贫道看走了眼,既然与你对赌,哪有反悔的道理?也不知道名声赫赫的剑仙是抽了哪门子疯,在穷山僻壤里找来这么个徒弟,看这架势还真打算将一身所学尽数相传,怎么?中州那几个后辈不入你剑仙的法眼,这才让你找来一位眼窍都冲得如此费劲的衣钵弟子?”常人看来这老道仙风道骨,搁在哪均是不能小觑的堪舆大家,但言语中夹枪带棒,十分市侩。
“给银子再说,否则免谈。”胖子正是吴霜,此刻正涨红着脸,拼命地够着桌上的银钱。舟车劳顿,一路之上通过关隘,补给干粮添置酒水,皆为白花花的银子,绕是他在镇上开茶馆数年,家当也折腾得所剩无几,一分钱饿死英雄汉,桌上着几十两银子,在他眼中可算得上身家性命,于是顾不得与老道胡扯,只顾竭力伸手。但老道手法玄妙至极,横推纵拉,轻飘飘地将吴霜力道十足的拳头拦得密不透风,须臾之间只能见到两团飞影穿梭,迟迟不能越。
吴霜急了,本命剑如同稚童寻路一般飞出,吞吐剑气。正得意的老道见状吓得连忙缩手,眼睁睁让吴霜取走桌上银钱,做贼似的塞到怀里。他可晓得这柄剑的厉害之处,虽然吴霜颇为不喜剑仙的名号,认为天外有天过于托大,但强如他们这类人,对吴霜的剑同样不容马虎,只有同这掌柜打扮的吴霜真正交手两次,才能窥探到此人剑意之盛。
“吴霜你实在可气,为了区区几枚俗世银钱,你竟然对贫道动粗?前些年你从我山头上顺走多少天材地宝?都是有市无价的珍品,就连我看上的奇门苗子也让你拐带走了,林林总总算下来,你欠我多少银子,心里就没点数目?”老道口舌极其利索,即使看着仙风道骨,但总有三分路边摆摊算命的架势。
“废话,就凭你这做派,本来好好的苗子,落你手里,早晚得跟着你流落街头坑蒙拐骗,还不如给我当徒弟。再说那些药材宝贝,留着又不能生出小的,你偌大岁数,我怕你虚不受补,因此找个由头替你保管,何错之有?”心满意足的将剑收回剑鞘的胖掌柜,乐呵说道,至于老道铁青的脸色,对吴大剑仙来说,见怪不怪,毫无羞愧之色。
小院正好就在一片竹林中间,幽静阴凉,炽烈曦光沿着竹叶,被竹影蚕食殆尽,甚是凉爽适宜。老道与吴霜捣鼓了几个下酒小菜,拍开一坛泥封老酒,在竹桌上小饮片刻。
“这酒哪来的?”老道将泥封拍开时,吴霜已然瞪直双目,鼻翼张阖间酒香扑鼻,登时口水直流,酒虫不请自来。这半月以来,吴霜可是受尽了瘾头发作,怎奈两袖清风,早就不剩多少银两,哪还有闲余用来换酒,于是一路上只好苦苦压抑,此时一闻琼浆香气,顾不得礼数,从老道手中抢来那坛好酒,狂饮一口,胸胆都酣爽不少,由衷称赞道:“想不到你这牛鼻子真有门路,弄来这等好酒,甚妙甚妙。”老道正拎着杆拂尘,将拂尘伸到道袍后领中解痒,闻听吴霜夸赞,得意道:“也不瞧瞧道爷是何等身份,几十年的朔暑酒,要多少有多少,今儿算你占个便宜。”
闲聊之际吴霜才晓得这酒的来历,也难怪他上次前来采仙滩未曾一饱口福,这朔暑酒本就不是兴起于此,而是自中州传入,酿造工序极为繁琐,满打满算,需要百二十道工序,且绝不能出差错,一旦酿造人略微失职,酒浆便整瓮作废,最起码也是酒浆变味,全然无原定的醇厚滋味。最初酒方乃是中州一位酒将所得,但这酒将为人颇为吝啬,不愿将酒方递交出去,只在自己家中偷着酿造,十数年下来,在酒窖中埋藏了足足几百瓮朔暑,留待日后作为儿孙的救命钱,再者就是自己消受。至于如此庞大的原料与人力从何而来,不为人知。直到前些年,酒将老死,家道中落,儿孙游手好闲坐吃山空,才忍痛将这酒方转手给朝廷,把有数十年份的几百瓮变卖殆尽。朔暑的名头,一时间声势无二,更有权贵人士不惜以金百两易得一瓮十年份的朔暑。
“酒是好酒,就是这名讳,忒奇怪了些。”吴霜抱起酒坛又饮了一口,小半坛酒下肚,一时间有些微醺,便随口问道。
“多年不见,你这见识短浅不少。”老迈道士花白胡子微翘,把拂尘从背后抽出,赫然是个秃杆的浮尘,本应有马鬃或是狐毛的头部光洁无比,像是被削断似的,断面平整。“这酒中有数味药材,以古法去除苦味,去暑消火而不伤脾胃,又是在北方初创,因此取名朔暑。”老道用二指在面前的酒碗中蘸了蘸,于桌上写了两个字,随即感慨道,“一壶百金乃至千金,何其奢靡,殊不知天下每日亡饿殍,天下何处无贫寒。”
“是这个理。”吴霜往竹椅背一靠,醉眼微眯。
“先前你问我为何收他为徒,如今我也不卖关子,我吴霜行走江湖,最重本心与脾气,即使他修道途中犹如老牛耕地,与我何干?早早晚晚,武道中会出一位行得正坐得直的高手,中州那几个货资质虽好,再过十年,我徒弟也能挨个打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