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荀元拓双手递来的茶汤,捧到手中,“上齐文风兴盛,亦有多半甲子,出过无数擅书锦绣文章的大才,或是诗词难求敌手的怪才,但往往这等人都高卧朝堂以外,凭名气游走高门间讨个钱财,兴许是文采崔嵬大家,可未必有登上朝堂的本领,至于文墨才学与为官治世双全的,少之又少。想来日日精气神不过是定数,忙碌奔波于这等杂事,就存不得多少挥墨赋诗的力气,元拓近来数月应当有些体悟,相府上的营生,可还好做?” 荀公子倒没成想眼前圣人能有此问,局促摸摸眉心,笑意颇有两 分苦色,惹得穿素黄衣的圣人笑意更浓。 入相府前,只知为官为臣的皮毛,不过终日高谈阔论,往来拜访邻里相交,可入相府之后,才晓得人间哪有什么容易事,单是通宵达旦批阅如山似文书卷帙,就非常人可为,且需将其中轻重缓急搁在合理处,按部就班缓缓图之,当真是过人的本事。 “正是如此,孤才要时时惦记起此事,究竟是替上齐文坛再添一把纵贯长天的薪火,还是动用私心,将你荀元拓生生带到风口浪尖之地,来日做另一位文曲公。要晓得两者难以得兼,官道仕途,更难过著文章绝篇,于文坛当中信马由缰,走马观花自在逍遥,乃是许多人求都未必求来的好事,兴许哪日心灵福来,孤篇盖世,足够于史册当中留名万古,身前自在逍遥,身后尚留善名,相比朝堂中如履薄冰,困心积虑,未必就不是上上之选。” 春时日头和煦,云淡风轻,君臣相谊,而从此话出后,荀元拓难得收起轻快神情。 “人前显贵,人后受罪。”上齐圣人终究是收起欣赏之色,面容平静对眼前年轻人道,“往日将你置于风口浪尖,是为瞧出可否有骄馁心思,其余意图,则是不可明言,但既然已立在这般高处,有朝一日跌落云头的时节,粉身碎骨乃是必然。但既为君臣,自不可过于有亲疏之别,纵然有心相护,亦未必力所能及,世家不止荀 家一家,何况文曲公的荀家,与青柴荀家并不相同。” “往后天下,估计是要有阵不太平的年月,若说太平年间讲道理行事有规矩的人多,那到了兵荒马乱人人自危年月,未必就有人依然恪守礼义廉耻,不同你讲理的蛮横人越发多将起来。常言君子不立危墙,不行陌路,仕途平稳从无颓相者少,世道将乱时从君王计得善终者稀,何况事随情迁,境随世走,是要做一位闲散放达的文坛贵子,还是位身后未必有人的重臣,元拓可自行计较。” 荀公子沉默片刻,侧目朝亭外看过两眼,随后再收回到眼前,重重施了一礼。 “小臣曾听闻天下兴亡,同匹夫有干,如今一时天下昌平,想做官是自然,可要到了兵荒马乱烽烟遍地的时节,世人都乐意明哲保身,文人骨头硬脖颈直,历来强项不屈,越是到这等天下风波乱的年岁,越是能瞧出这人是能臣还是庸吏。师父曾教训过,凡是若人人都可做,那就算是容易事,既是读过两卷圣贤书,胆气抱负,还剩下些能为圣人所用。” 公子历来儒雅,这番话说得亦没有甚铿锵意味,平平静静,像是同自家族中长辈闲谈絮叨那般,娓娓道来,其言缓缓,其声轻轻,却令眼前捧茶汤等候回话的天子一时语塞,半晌过后才是放下洒出不少茶汤的茶盏。 犹记当年荀家这位主家之外的少年公子解画,一语道 出心事,开疆拓土,这等人又怎会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