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山上山下那些个秃驴效仿,兴许还真有些佛缘,没准有朝一日能捞来一寺首座乃至住持当上一当,心平气和受旁人称赞个大师两字。” 将腰间铁尺横在膝上的云仲只是一笑,并不当真。 “都是俗人,如是当真能想清,何苦又为境界修行几字奔波苛求,我就总想着一件事,若是我至今比剑都未曾过前辈这关,是否还能同前辈在此荒废大好光阴,总要讨个承认二字,才好搭茬,才好做个一时至交在此畅谈。兴许前辈没这么俗气,可我却是如此想的,没本事前人人皆未必客气,有本事之后,好像整座人世间都逐渐客气起来,好比斩蛟之前,我不过是个携剑过江的剑客,斩蛟之后,我乃是这座城中持剑护人性命的神仙。” 独臂剑客始终瞅着云仲面皮,可后者平平静静,从头到尾神情也无变幻,像是提及一件理所应当,心之所想的常理,宽大衣袖随秋风动。 “好像是这么个理,”独臂剑客笑笑,“老子要是不在此山中,你这后生同样也未必能同我说这番话,虽然有些强词夺理,可同样是绕不过的一堵墙,身为修剑之人,难得胡思乱想到你这步去,所以你这练剑练得到底是明白,还是不明白,我也难说。” 云仲收起铁尺,朝独臂剑客咧嘴直笑。 “所以不过都是芸芸众生里的寻常人,大概在无数前人看来,这乃是老生常谈的旧问,但没准直到无穷无尽年月过后,仍旧不会走出个活得当真明白的能人,因为明白二字,也是人起的名。” 天上云彩为秋风揉碎,不知何处染得墨迹,很快就晕开许多去。 山间鬓发被风吹散的云仲忽然想起幼时从一卷话本中记下的一截零星言语,说是人间突然倒退五百岁春秋,原本摔碎的青瓷片重新片片回转复原,或许宣纸裹不住的火舌渐渐敛去,将已尽数燃尽的宣纸还于旧人你,可天上月光,好像怎么都回不到那日皎皎如盘。 近来人事覆压,心绪如麻,却是一刻难得安生,递剑自然不能得心应手,于云仲火上浇油,于愁绪锦上添花,今日终也吐露少许。 所以云仲很是开怀。 常言破境不可求,求时不见得能捉,不求时却是无风起浪,而今立身滚滚山雨前先头罡风,竟很是有些捉月在手的心念预兆。 “我大概是要进三境了。” 云仲笑意盈盈指向自己鼻头,可这话分明不是同断臂剑客说的,也不是同往来罡风说的,更不像是给自家师父,或是远在千万里遥的心上人说的,只是说过这句后,铁尺自然而然悬在云仲肩头上去,这枚由小界里一位看来平平无奇老汉锻打过无数个春秋的好铁,此刻无锋芒也言,有棱有角,剑光却映得整座小界光华万丈,生生刺破漫天乌云,一气震出无数孔洞。 上有秋光日头,中有乱云屏我意,地上剑客形单影只,手头无剑,唯有肩膀一柄铁尺,吞吐如昼剑光。 这剑光相隔万里,竟是令在云端盘膝对坐的四君都觉得,这剑光未免过于浩大,可并无丝毫伤人意味,既无锋芒,亦无森寒,只能比成垂天之云,飘摇之际跌下九霄。 东檐君最先回过神来,大抵是多年来头一回笑得如此畅快,将眼前光华流动至宝尽数揽入怀中,生怕其余三人反悔,到头竟然一口吞到腹中去。 山雨迟来半个时辰,有山间弃剑多年的剑客,拎着柄四四方方的铁尺,一气连胜四十九洞窟中绝代剑客,冒雨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