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恪看着面前的小娘子,一时也没说话。
在殷府的童年记忆,其实不只有痛苦,也有许多欢乐,而大部分的欢乐,来自姜萤萤。
那次事件发生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落了锁,不许任何人进入,爹只说随时盯着,等他饿晕的时候,再把他弄出来,仆人们没办法,到姜府把姜萤萤抱了过来。
姜萤萤那会儿才两岁,锲而不舍,踮着脚尖,用小手敲窗沿,一声声唤着“哥哥,你出来吧,出来陪萤萤玩儿。”
也不知小小的人儿,哪来的体力,竟然在他窗外敲了一个下午。
他终于打开窗户,窗沿撞到姜萤萤的额头,她揉了揉脑门说“怎么有点痛”,然后看见了他,张开双臂跳起来:“哥哥抱我!”
姜萤萤从斜挎的小布袋里掏出几颗糖:“哥哥你看,这是要给你的,不能让三哥知道,你快吃。”
他吃了糖,没尝出什么滋味,只觉得没那么头晕了。
小时候的姜萤萤多少带点儿痴气,她出生的时候,她的外祖父梦麓书院的孟大人曾经算了一卦,说她前世是仙家瑶池里的一块璞玉,这辈子胆大妄为,随心所欲,也只有姜府这样的门第,能护佑她平安长大。
她受了他不少冷脸,那日,他便斥责了她数次,不许碰他的琴,不许碰香炉,脏兮兮的鞋不许踩上他的床榻,姜萤萤从来不会生气,站都站不稳的小团子,双手高举过头顶,奶声奶气说“哥哥你看我跳舞”。
然后他就被她逗笑了,他打开窗户,重新听到风声、莺啼、虫鸣,感到了治愈的欣喜。
殷恪记忆的姜萤萤,天不怕地不怕,有着勇敢到近乎死皮赖脸的热情,而她面前的姜萤萤,却染上了几分尘世少女的敏感心思,踟蹰不敢前进。
她想起的是另一件事情。
几年前,殷恪也被殷凛伯伯罚跪在祠堂,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因为什么事情她忘了,只记得她进去时正好看见他在哭。
当她靠近时,他飞快地抹去眼泪,恢复一脸冷漠的表情。
她问他怎么了,他只慢慢抬起眼睛,狠狠压抑着戾气,十足不耐烦地说了个“滚”。
姜萤萤当时被吓到哭着跑回家,但是过了几天,她便十分没骨气地把这件事忘了,府里嬷嬷做了糕点,就想着送给殷恪尝尝。
他无表情地吃下糕点,说自己要看书,她不走,他也不赶她,她就在他房中玩,扒拉书柜的时候从椅子上摔下去,他一边低声说她笨,一边给她揉腿。
两人便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从小到大,他对她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他心情畅快时,才会逗她玩玩,若他心情不好,她去触了他的霉头,便要遭殃,她已经习惯了。
这次他真的很过分,竟然说她看《金巧斋》是不知廉耻,她已经决定,再也不会理会他了。
但是殷恪在哭。不是那次被他撞见的,只有一两滴眼泪,马上被他抹去,他的眼泪浸润了整张脸,他也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抬起黑漆漆的眼睛看她,让她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悲伤。
在他看向她的那一刻,眼中有波澜浮动,但那到底是什么情绪,姜萤萤解读不出来。
她心里烦乱得很,既还有些未消的余怒,也因为殷恪的眼泪生出丝丝缕缕的心疼,于是她在他说话之前,拆开一颗糖塞进他嘴里,捂住他的嘴巴。
甜味在殷恪口中化开。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姜萤萤放了手,把温热的眼泪在指间捻开,赶紧补上一句,“不是我想来的,是公主姐姐,她让我来看看你,看见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我去告诉她你没事。”
姜萤萤一口气说完,不给殷恪插嘴的机会,生怕再从他口中听到一个“滚”字。
她把带来的食篮在蒲团边,双手搭在前腹脚步飞快走向门口。
“萤萤。”姜萤萤脚步停顿。
殷恪的声音有点哑,声音也越来越小:“谢谢……对不起……”
……
第二天,太傅法曾要进宫面圣,传令殷恪陪同,殷恪因此免于罚跪。
太傅与户部、工部的几位成员,一起到皇帝面前,讨论今年南方春汛久久不退,淹没无数农田,该当如何处理。
谁也没料到,殷家小公子会跪在皇帝面前陈情:“臣出身世家,长到十六岁,未曾亲侍农桑,心中有愧,如今南方大水不退,百姓受难,臣心中不安,愿亲自南下,观测星象,协助各州知府治水,竭尽所能,尽一份微薄之力。”
皇帝深感意外,没想到,殷恪真有这番毅力。
“如今,南方倒是缺少有观星之能的人,但是殷恪,你可知此番南下,松江道已经被流民阻塞,漓江道恐被河水冲毁,已经封禁,如今能走的,只有水路,风浪甚大,你可熬得住?”
殷恪再次陈情,表示自己就算葬身大海,也无怨无悔。
“朕便赐你暂领景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