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宫中不奏事,翰林院除了跟着女皇作作诗写写字,也没什么事要做,程君辞落得清闲。
腊八前一天女皇携王侯亲眷围场冬狩,更是没文官的份。程君辞休沐在腊八,在床上赖了半日。刚下过一遭薄雪,她怎么看怎么冷清,索性出了宫在京畿城里闲逛。
古代的街道倒是挺有年味,程君辞左手举着糖画、糖葫芦,右手拎着几包炒货,腰上还挂着三两串挂饰,路过一间汤铺子时闻到了五谷香,便掉头回去在档口边寻摸了张椅子坐下,放下手里的东西在桌上。
天边夕阳缓缓垂了一半,远方三百钲响。
“阿伯,给我来碗腊八粥,来碟小菜,再……”
“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该打烊了。”收拾着碗碟的老伯笑着躬腰,看样子是想闭店回家团聚。程君辞只好慢吞吞站起来,左右望去,一条街也稀稀落落地收着摊。
老伯见到程君辞一身深衣佩鱼符,料想应该在朝廷供职,又道:“…大人若想喝碗腊八粥,可以去南莲寺,那处应供粥到戌时。”
程君辞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看到隐约半座塔顶,想着也不大远,谢过了店家就往南莲寺去。
好听点说是供粥,其实应该就是发善施粥给家中贫寒之人的。程君辞啃完了糖画,又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塞在纸兜子里,揣起冻红的手,寻思自己在京中无钱购置府邸,也没厨房开火做饭,可不就是该讨一碗过过腊八节的么?想通了这点,也步行走到了南莲寺门前。
几个僧人正在墙头挂着灯,客堂空荡荡的,程君辞转了一圈,刚要往外问问扫洒僧人还有没有斋饭提供,便迎面撞上门口的小沙弥。
程君辞忙双手合十,“小师父。”沙弥也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施主。”沙弥见太阳正下山,又回头往殿中张望一眼,拿不准这位常服打扮的官者是不是要来礼佛上香,犹豫着问道:“施主所求何事?”
“无他,一碗腊八粥而已。”程君辞对这个语气神秘的小僧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要上炷香问点事才算得当。
小沙弥仿似松了一口气,“斋堂还有粥和素菜,您在此稍候。”
这寺庙不大,程君辞在客堂门口晃荡,免不了往有人的地方看。远处殿阶落了层雪,殿内三座高大金佛像,上下点着暖黄的烛光,很是亮堂。伴着隐隐几阵梵音,佛像下几个蒲团,跪坐着两人,周围还站着黑压压四六个人和几个低着头的僧人。
跪坐着的那两人一个显然是住持,另一个着深衣的半垂着脸,她看不清。
那沙弥端着盘托往客堂来,程君辞也回身进了屋内。
“客莫嫌茶饭清淡。”沙弥放下一碗粥一碟素丝。
程君辞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沙弥,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请收下,聊以支持你们这两日布施。”
沙弥看着年纪也就十来岁的样子,收了香油钱,想着程君辞应当是个有佛心的善客,便也留下同她讲几句经。
程君辞对什么心什么相的其实没什么兴趣,毕竟听都听不大懂。不过有人跟她说两句话也好打发时辰。
程君辞喝下半碗烫粥,四肢百骸总算暖融了些。她下巴朝边上扬了扬,随口问:“那边是何人?看着好大阵仗,‘有所求’之人么?”
京畿遍地是金光闪闪的达官显贵,却偏爱学诗人拿清雅的佛与道来装点自己,所以程君辞估计那是个对功名权势有欲求的,在此找住持答疑解惑。
沙弥有些欲言又止,只道:“本国二百八十余寺庙与道观,这位贵人基本都去过。”
这就佐证了程君辞的想法。
“啊。”她接半句话,又闷头舀着粥,“心不太诚呀。”
也读儒,也礼佛,也听道,混淆在一起,可不就是功利的求仙问道者。
“病急乱投医。”沙弥叹气吐出这一句,见程君辞抬头,敛了敛神色,又道:“您有所不知。”
程君辞抬了抬眉毛,愿闻其详。
“您方才若是想进去拜一拜,怕是有所不便,若无意冲撞了,往后就得阻挠缠身好一阵子,就是这样矜贵的人物——此人深受梦魇浸扰,执郁压得外厉中虚。虽说香火钱给得大方,但来了本寺除了听诲安神就也只咨问甚么‘还魂’之说,实是难解其惑。”
看沙弥的表情,恐怕不是难解其惑,而是有些不堪其扰了。
人之欲求,如执炬逆风烧手。其病结也只不过在那执炬不放的手罢了,实在难为这些空门人能劝解出什么花来。
“有什么放不下的,”程君辞夹了两口素丝,搁了筷子。又吃完了碗里的粥,放下瓷勺,搓搓手站起身来,“看我这不就放下了吗?”
不过下一秒她眼角余光又扫到桌上刚刚在市上买的那些物件,欸了一声,急忙伸手去拿,引得沙弥眯眼默笑。
天光几乎全降了下去,橙红泛着点乌。程君辞刚被沙弥送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