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舟从小便知道,他那位国公爷父亲,不喜他母亲。
甚至对他所谓的看重,也只是因着嫡长子这个身份,和母亲身后的外祖父一家。
他也曾寻过同父亲亲近的法子,想像庶弟一样,得一次父亲发自内心的称赞。
只是那双眼里从来都只有敷衍,和对他母亲的不耐。
母亲偷偷哭过几次,后来便只余贵女的得体和大度,而他,也渐渐对这所谓的父亲死了心。
日子一久,他便养成了不爱说话的性子,心性也愈加淡然冷漠。
除了与母亲相处便是读书,也因此被挑上,成为了几位皇子的伴读。
可他的母亲,却在他逐渐成长起来时一点点地衰败了下去。
那时他已经能跟着身为将军的舅舅拿起长剑,也生出了想将长剑挥向国公府的念头。
是母亲劝慰他该明是非,该心存大义,而不是被困于高墙之下,只为了填平心中那渺小的怨恨。
可无人知晓,当他瞧见母亲脸上的生机一点点消逝时,心中有多阴郁。
后来他第一次将逃狱的叛贼斩于马下,第一次让人生出惊惧。
亦是第一次明白,他那所谓的父亲,比不上自己手握滔天权势。
那日他穿着被溅到血迹的衣袍回了府,无人敢靠近他,连老夫人眼中都有了担忧。
但唯独宋锦茵。
小小的身子躲在柳氏身侧,脸上泪痕未干,像是受了旁人的欺负,连哭都不敢。
可瞧见他回来,小姑娘探出头,未惧他袍角血色,突然就眉眼弯弯,眯着眼睛笑起来。
哭腔未散,唤了他一声晏舟哥哥。
那一日的场景他记了好些年。
只是后来母亲离去,所有的一切在那一日有了崩裂之相,他彻底冷了心,不愿承认,也不愿再往回看。
外祖父送走了母亲最后一程,终是在隐退后离开了京都城,跟着舅舅回了西林。
而他在那座冰冷的国公府,身侧只余一个被拿来抵罪的宋锦茵。
这些年里,他亲手将他的小姑娘越推越远,直至如今,连瞧她一眼,都成了极难之事。
洋洋洒洒的细雪在裴晏舟苏醒后逐渐停了下来。
外头银装素裹,衬得屋内愈加冷清。
直到木大夫送了药进屋。
“世子,今日这药,您可一定得好好喝了才行,不然您这身子......”
裴晏舟曾在未睁眼时听到了旁侧几人的话。
那时候他在黑暗里漂浮,只要他想,他便能强行醒来。
可一想起宋锦茵不愿见他,甚至同他站在一处都是满眼抗拒,他便不愿睁眼。
有什么意思呢,旁侧没了那个人。
只是这样的念头,在忆起宋锦茵有了身孕后终是停了下来。
他醒来,一切未变。
宋锦茵过得很好,她把不需要他这件事,展露得淋漓尽致。
“主子?”
见他久久未回话,仓凛同木大夫对视了一眼,而后接过药碗上前。
“听闻林少爷已经快到洛城,主子若不起身,那位少爷怕是也会住进这小院,到时候一闹腾,说不准就会惹得锦茵姑娘发觉。”
半晌,裴晏舟低垂眼睫动了动,终是有了反应。
“让他住去钱来客栈,平日里早与晚,不许他进这一带。”
“是,主子,就是不知那位少爷愿不愿意听。”
“他没有愿不愿意。”
裴晏舟起了身,肩上那道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因着拉扯又一次传来疼痛。
可男人只是极快地皱了皱眉,而后抬手接过药碗,仰头喝了个干净。
屋外有玄卫进屋,手中拿着新送来的信件。
“主子,宫里头三皇子挑衅太子,被皇上罚了禁足,只是三皇子像是在等那位沈大夫回京都,可那位沈大夫却像是断了联系。”
“三皇子禁足,朝中其他人什么反应?”
“回主子,无人替三皇子说话,不过二少爷近来像是搭上了四皇子的线,四皇子此次未再和稀泥,而是站在了太子这边。”
“无人替三皇子说话,该是三皇子的示意,那此事便不用管......”
裴晏舟话未说完,便抬手捂唇咳了起来。
喉间腥甜未散,夹杂着适才苦涩的药味,让男子在这阵咳嗽中彻底清醒。
“关上门窗。”
中间不过停了一瞬,裴晏舟眸光扫过木窗,冷声开口。
落雪天太凉,院外小巷基本没有小孩玩闹,更别提行人。
而他这一咳,相近的隔壁院子定是能听到响动。
屋内几人未瞧明白,直到仓凛关窗时瞧见外头那堵灰墙才反应过来,眼中莫名添了几分寂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