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还好,一说宋颜哭得更凶,眼泪在脸上淌不尽一样,却又因为身处宴席,怕被人发现,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出声,憋得上半身一抽一抽的。
她哭得如丧考妣,摧人心肝,陆央珏、陆央瑰、谢徽三人见了无不跟着揪心。三人围在她身边,陆央瑰又是关心又是担忧,陆央珏紧锁眉头,只谢徽离得稍远,颇似局外人一般看着她,眼底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三人虽均陪在宋颜身侧,情绪却不尽相同。陆家姐弟只当宋颜是因为思念过剩,今日重逢,情难自禁,而谢徽却知,这眼泪中夹了多少委屈。
宋颜初来临安,生活不惯,因为是长女,要处理府中各项事务,只能将自己的情绪藏起来。她处理事情不便,偏偏母亲又看她不顺眼,别说是帮衬,连过问都不曾有。且自打来了临安,身边也没个贴心体己的女伴,虽然临安的几个世家带着女儿陪她说话聊天,可终究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很多事情都不便去讲。
哭了一会儿,宋颜也觉得不好意思。他们身处宴会,众人一脸喜悦过节的样子,只他们四个神色愀然,显得格格不入,引来几人侧目。陆家姐弟是从小和她一起玩到大的,她的什么样子没见过,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但谢徽不同,两人相识不久,在他面前这样失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宋颜慌忙用袖子擦干眼泪,两只手在脸边做扇风状,想快些让脸上的泪水风干。
*
陆家姐弟进宫,事情紧急,来的匆忙,宫宴过后当晚便启程去,两人一直计划如何利用空闲时间去找宋颜,奈何一系列行程满满当当,将时间拆个七零八落,万不得已只好作罢,两人也都因此深觉遗憾,本无心赴宫宴,索性最后没扭过皇上,这才有机会碰到陪谢徽赴宴的宋颜,心中自是喜难自胜。三人许久未见,找着机会便聊,天南海北,恨不得将几月没说过的话全补齐,宋颜连水都没喝上几口。
回去的马车上,宋颜一双眼睛红肿未消,心底却是极喜悦的。忽然她抬起头看着一旁阖着双眼,正襟危坐的谢徽说道:“谢谢。”
“嗯?”谢徽低低的声音传来。
“谢谢你特意安排我们见面。”宋颜见到陆央珏的第一眼就明白,他早就知道陆家姐弟今日到临安,又赶时间来不及去宋府。这一切都是谢徽有意安排。
谢徽道:“没事。”语气很轻,像是怕再惊扰她,又见她不知是因为太过感动,还是想起伤心事,眼下含着亮晶晶一汪水,轻轻叹道,“别哭了。”
宋颜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嗯”了一声。
其实谢徽又何尝没发现她瘦了许多,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塞给她的水果糕点都被她用“吃不下”的借口搪塞过去,他那段时间特意带她去大大小小宴会,谁知道对着形形色色的佳肴,也没见她动几筷子,反而是因为久坐累得不轻,他也只好作罢。
沉默良久,宋颜忽然发现马车还没到宋府,她记得来的。她刚刚光顾着同谢徽说话,没有听见隐约传来的嘈杂人声,当即奇怪,掀开帘子,只见路边两侧繁华一片,明灯高挂,游人如织,好不热闹。
她知道这不是回家的路,于是转过头看向谢徽。
谢徽依旧阖颜端坐,却能感受到她看过来的目光。他睁开眼,迎上她探寻的目光,淡淡道:“带你去个地方。”
*
马车愈行,人声愈稀,宋颜猜测应该已经远离繁华之地,又行了一会,马车突然停下。
谢徽先行下车,见她似还未反应过来,挑眉问道:“没坐够?”宋颜如梦初醒一般起身,提起裙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
刚刚一路微雨,他们坐在车内毫无察觉,下车时潮气扑面而来,整张脸湿漉漉的。夜色降临,远远可以看见街市上挂着的灯笼发出光亮,一个个小点三五紧凑,像是抱团的萤火虫。地上的泥土由于浸过雨水,有些地方变得光滑,天太黑,宋颜看不清路,只能踮起脚尖,每一步行得谨慎。谢徽见她如此,一只手臂伸到她眼前,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说什么。
宋颜见自己眼前忽然出现暗红色的袖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只手将半面裙边都攥紧,另一只手将他的手臂缓缓推开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说完便向前要证明一般向前大喇喇迈去,哪知这下是真的没有踩稳,
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她心惊,半空中的手欲抓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要摔倒的地面,满心悲戚。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宋颜从未感到如此狼狈。
谢徽手疾眼快地想要捞她,却没赶上她摔倒的速度。
宋颜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第一反应自然是赶紧起身,谁知身体被撑起一半,手臂忽然发麻,便又坐了回去。
这一坐,反而让她心安理得的不再折腾。
谢徽伸手到她面前,宋颜低头看了一眼,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一副就要席地而坐的坦然。谢徽被她无赖的做法弄得哭笑不得,收回手无奈道:“自己不小心,还在这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