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来周降临，我就准备离开六本木。
不是要离开东京都去往神奈川或者千叶，仅仅是从港区转往涩谷区，坐电车甚至要不了半小时。
这件事，暂时还没告诉灰谷兄弟。
上次在宴会解决的那个人，确实只统领着人数五十的基层组织【北川众】，但这座盘节于钢铁森林下的黑暗帝国绝不允许出现无故死亡的情况。
不论不论职位大小、不论年龄高低、不论家境贵贱，一旦将性命交付黑\道便不能轻易踏入九泉轮回之境。
死需要理由，活需要理由，个人生命不再是个人生命，而是整个社团组织的筹码。
这份筹码可以用来谋位、挑起斗争、成为线索。
所以，他的死亡，需要理由。
众人清楚、内部明了的发展，传到外部仍旧需要解释，这是长久不变的原则，也是理论的根基。一旦根基被撼动，人心便容易涣散，工蚁逃窜，蚁穴溃塌，招致灾祸。
万事谨慎，谎言是统治的必要。
云鹤姐坐在对面。我如往常一样捻起茶叶放入壶中，沸水翻腾，青绿滚入水流，盖上瓷盖微微置弄，沥去绿叶，倾倒入杯。
淡色绽开，茶梗立于杯中，浓郁清香飘散房间四角，她示意我侧耳。昏暗室内，耳畔回荡不可溢出的秘密。
『葬礼已经准备完成……伪造的死亡证明为枪杀，对外说辞宴会遇袭，不治身亡。他名下的财产，健花赠予的一部分，已经划到你的账户上。』
『继任者，Ryuichi。』
她抽身，端起热茶，浓雾间模糊神色，不清不楚的淡淡声音响起。
“你要隐藏好神岐的姓名。”
【太岁会】
全称【神岐太岁会】
这样的姓名，或许在民众间很常见，对有头有脸的黑\道成员来说却是一眼便能辨认清楚的身份牌。
这一行，表面上是出行葬礼，实际上是继任仪式。
万事小心。
然后……一切转学手续和身份证明，就交给社会方面的那位吧。
我联系上许久未见的父亲，因为身份特殊，既不能使用通讯卡，也不能使用公共电话亭。确定见面地点后，在某个报刊周围，见到连声音都遗忘，容貌在模糊的他。
不知道他对我抱有怎样的感情，总之我对他的感情异常浅薄。都说血缘是系在肚脐上的纽带，可那纽带只连通我和妈妈。
父亲与我而言，只是象征。
“你长大了啊，龙一。”
声音温和，抬眼时，看见样貌周正，教养良好的男性脸庞，他眼角湿润，要哭出来那样。
“嗯，已经14岁了。”
他低声说好、好，末了又补上一句：“爸爸一直，都很想多见见你和健花，但是……”
“父亲，我需要涩谷的户籍和学籍档案。”
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个可悲的、被事业桎梏一辈子的傀儡男人，纵使对我和妈妈心存温情，却不愿脱离家庭背景，放弃留在神岐的机会。
所以，一辈子只能当个用完就丢的工具人。
＊
今天的温度格外低。暴雨突袭六本木，气流紊乱不堪，像是回应不幸，雨势磅礴，势要把天空撕碎。
我穿着黑色丧服坐在寝室穿衣镜前，妈妈为我戴上蛋白石材质的蝴蝶耳坠。那双伤痕累累，指节处长出茧子的手从上往下梳理发丝，直至没有任何阻碍，才不舍盘起。
“龙一，你已经长大了。”
她跪坐在蒲团上，欣慰又难过，嘴唇几度闭合张开，最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她的眼角湿润，水痕浸染眼角细纹，一滴泪珠陡然从脸颊滑过。
神岐健花怔住，我从镜子里看见妈妈那滴闪着光的眼泪，神色饱含不舍，转过身，抬手为她擦去泪珠。
鸦青长发混杂白色发丝，她已经不再年轻，曾经将所有人踩在脚底，睥睨日本的黑\道霸主摘下皇冠，亲手为女儿戴上，如同在悬崖边托起幼狮的狮王。
这个世界何其危险，暗处蠢蠢欲动的黑影无时不刻想要取走神岐的性命，往日能缩在她羽翼里取暖的女儿已经长大，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稚童成长为合格暴徒。
她多想女儿能长出翅膀高高飞起、又害怕女儿飞得太高重重摔下，她多想无时不刻陪在女儿身边、又害怕女儿无法汲取营养、她多想自己能活到两百岁、陪着女儿一起步入坟墓、又害怕女儿先她一步离去。
好像无论怎样做都不对，就像她第一次成为母亲，什么都不会，将女儿抱在臂弯间用力过度，差点勒死她那样心情复杂。
女人不是天生的母亲。
神岐健花不知道怎么哺乳、怎么抚养、怎么教育，她甚至抱怨过孩子占用她的时间太多、太烦、太笨，极端时甚至想干脆把女儿随便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