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雪,横店当天的温度突破了历史新低。
在零下十多度的天气里,脱掉唯一御寒的羽绒服,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开机前慕阮阮要了冰块含在嘴里,心想。
冻不死的青衣,热不死的花旦,这句话诚不欺我。
不过这场戏里最难受的不是她,而是闻商连。
他扮演的是一个“尸体”,正反打加上特写保底三条,要全程跪在地上不能动,拍到最后估计也分不清楚,僵硬感究竟是演出来的还是冻出来的。
这段场景的高光点全在女主身上,男主的镜头必然不多。圈里有些一线咖,会借口膝盖有旧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戏就交给替身,后期再把脸P上去。但闻商连虽然毒舌,敬业是却是出了名的,他连高难度打戏都要自己上,一场雪,必然也不会成为他推拒的理由。
化妆老师抹掉闻商连的唇色,又用笔刷蘸着血浆在他脸上补了两笔,再三确认道,
“闻老师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闻商连摇了摇头。
聂远拿起对讲机,“各单位准备,一镜Action。”
慕阮阮一扬鞭,驾马从主城外的大街直冲过来,身后是持枪的追兵。眼见黑马已经冲到了城门下,她仰身一脚踹在马鞍上,顺着威亚的力道腾空而起。
演员的武打戏要想漂亮,需要很强的核心能力,威亚只能算是拴在身上的两条绳子,没有力量和技巧,演员挂在上面,就跟挂在风口上的腊肉没什么区别。
好在武训的时候她没有偷懒,舞蹈的基本功也在,这套动作慕阮阮做起来干净利落。她撂倒了守城的卫兵,眨眼就翻过城墙,鹰隼一般飞身掠进了王城内。
似乎有人料到她必然会去而复返,养心殿前已经被王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羲姱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只皱着眉举目四望,镜头跟着她的视线,扫过被人群围在中间的傅行深。
他半跪在在那里一动未动。
羲姱站到穿着金甲的卫兵面前,声音近乎平静,“让开。”
这些王城的士兵,曾经也是羲姱的旧部,面对她的命令,竟下意识让开了条路,让傅行深得以完完整整地呈现在羲姱眼前。
他还穿着鱼龙纹的朝服,梁冠束得一丝不苟,如果不是刺穿他身体的数道冷箭,羲姱几乎要误以为他如往常一样,是来上朝的。
羲姱一时不敢走得太近。
她先是露出一个不解的神色,似乎是疑惑一向最重礼法,连她玉佩系左还是系右都要管的傅行深,怎么会狼狈至极地倒在地上。她慢慢蹲下身,像是要叫醒一个做噩梦的人般,边伸手去碰他的脸颊,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是冷的。
他神色看起来并不痛苦,微阖的眼睑望着城门。
那是她离开的方向。
这不是羲姱第一次直面死亡。
相反,她人生半数的时间交付于战场,剩下半数的时间交付于病魔。死亡之于羲姱太过熟稔,在那些危机四伏、枕戈待旦的日子里,她还隐隐期待过它的造访。
但这是头一次,羲姱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这位她熟识多年的老友,是何等冷酷、蛮横地君临在人的命运之上,向每一个曾轻视它的人,赐下离别、恐惧、悔恨,和刻骨的悲伤。
慕阮阮没有爆发式的嚎啕,镜头里她看起来近乎是安静的。
很长一段时间,慕阮阮似乎都发不出任何声音,像被血锈攥紧了喉咙。疑惑的神色还没完全从她眉目间褪去,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那些矛盾的神色交织在她脸上,最后落成一种稚子般的无措。
这种堪称理想化的感染力,甚至比聂远预想中还要好。
羲姱这个人物,有一把宁折不弯的君子骨,是个宁可枝头抱香死,不肯吹落北风中的极致性子。她看起来越倔强,打碎她的时候就要越柔软。
要给观众看铁锈里生出的花,那是傅行深浇灌过的月亮。
“孤就知道你会回来。”少年帝王站在大殿上,他面上带着遗憾之色,“可怜孤的皇叔,原本是不用死的。可谁叫他到死,也不肯说出你的下落。”
羲姱似乎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低头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像是在翻找些什么。只见她从袖口拽出根不起眼的红绳,而后小心翼翼地,把它系在了傅行深垂落的手腕上。
闻商连提议改动的地方就在这里。
在之前的剧情里,他们年初游街路过月老祠的时候,道观里的小道士在摊上卖的,说是被月老红线绑过的恋人,生生世世都不会分离。
羲姱看他腰间的荷包格外鼓,正想感叹一句,天底下的有情人果然最好骗,一转头却见傅行深伸手付了钱。当时羲姱不知道拿这件事取笑了他多长时间,却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这条两文钱的地摊货,是在一封道别的长信里。
重结素衣衔素结,始知情深一心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