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冉在孟宅耽搁良久,春琴和秋蕊也在院内候得脸颊通红。
云冉出宅,春琴便为他披上一件灰鼠锦狐狸毛斗篷。三人先回了云冉娘家,等云冉伺候祖母用药,和娘亲叙了会话,才又坐着马车折返周宅。
两宅中无主事男人,这阵子她总是如此忙碌,好在孟宴宁方才差人将马车中的碳换成了无烟的银骨炭,又替她制了几味安神香,她才能在马车上将将休息会。
春琴和秋蕊莫不夸赞孟宴宁妥帖,云冉卧在车壁靠枕上,却忍不住头疼,她此番欠了他天大人情,以后还不知怎么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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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宅位于沁心坊麻油巷,巷子里的住户几十,亦是些积善之家。街坊邻里相处和睦。
云冉回到周宅时,府上已悬了灯笼。暖色的灯光下的招摇白幡,在雪中格外刺眼。她一打听,才知是周从之的小叔周汝成拿来道丧的,人已被潘姨娘和寡嫂赶走了。
周从之和周定康的双亲去的早,潘姨娘是宅中唯一长辈。潘姨娘膝下一女,垂髫年纪,尚未开化。
云冉先到姨娘那儿报了平安,才出门,便见一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匆匆从回廊那边跑来,身上猩红的斗篷随风摆动,两名贴身丫鬟打着灯笼在后边追赶。
“苏姑娘,您慢些跑!”
少女充耳不闻,冷不防撞到云冉,不由得吐了吐舌:“冉姐姐,你怎么在这?”她的脸儿娇俏,两颊红润,和满宅的枯槁死寂不同。
她便是寄居在周宅的表姑娘苏小莹,上头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姨妈。
当初苏姨妈生病的时候,云冉偷偷将自己院里的血燕分给她吃,宅子里,她们母女只与云冉亲近。
云冉瞥见她头上两缕稻草,还有鼻尖的灰尘,嘴角不自觉一弯:“你今日是不是偷溜出府去了?身上有野姜花的香气。”
苏小莹脸红,忙错开半步,拽着她的袖口道:“好姐姐,你别告诉我娘。我待在宅里快憋死了,出去散散心。”
“散心散到这个时候?”
苏小莹更窘迫,不得不承认:“我,我就是在街上跑马时差点摔了,被一个特别特别好看的男人救下。他不肯告诉我名字,我就一直追……”
云冉眨了眨眼,不必她说,也知道她没追到,反倒栽进了沟里。
云冉莫名想到自己及笄之前,也似她这般,躲在暗处偷看周从之……也是特别特别好看的男人,多好看,才叫她色迷心窍?
“倾慕便罢,真想交好,也得让姨妈先过过目。”云冉用帕子轻轻替她拭去脸上污垢,“受了这样的惊吓,快去洗洗,早些休息。”
苏小莹一时感激:“好,我知道分寸的。”顿了顿,她又道,“大伯父遭了难,表哥又出了这样的事,姐姐也千万保重身体。”
“人小鬼大,知道关心姐姐了。”云冉淡笑。
她原来没有这样松快的心情,可今天去了趟孟宅,再见到活泼的苏小莹,忽然便觉得云开月霁。
周从之突然坠海,宅子上下一堆烂摊子等着她这位新妇收拾,她收拾收拾心情,和苏小莹告辞。
夜间梳洗毕,云冉回屋,点起盏油灯,清点周家在东市香药铺面的账目。
管事周冬晴早就过来向她请了安,他在寡嫂入宅不久后,便跟着周从之干事,年纪不大,却算得上宅中老人。
周家与云鼎峰家一道,世代经营香药生意,还兼营绸缎布匹。周从之常出海,将中原的丝绸香药,售到近海诸番。今年圣人下了新令,禁止沿海商贩再出海贸易,他本想做完这趟便不干了,回家陪云冉。
出海之前,夫妇二人也曾到龙王庙祭神求安。
他离开时,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便是回程,天气也不错的。千算万算,没算到会遇上海寇。
虽则赦县边境海寇猖獗,但周从之是航海老手,如此失踪,总让云冉觉得蹊跷,仿佛只是做了个梦。梦醒了,周从之便会回来。
翻了会账目,周冬晴又差人来报,这几日周从之的小叔周汝成并几个亲戚总闹着到周家祭奠,让云冉尽快发丧。
云冉当然晓得,周汝成哪是想祭拜小侄,根本是欺她周家只有妇孺,想借发丧的机会,把周从之的家底掏空。
云冉拖着丧事不办,一则是她对周从之是否死了仍存有疑虑。二则不想遂周汝成的心意,叫他瓜分周家家业。
她理账目里的眼睛酸涩,忽觉恶心难耐,才想起自己肚子里如今还怀着一个。
她当即让秋蕊将安胎药端来,热热地喝了碗。这孩子既是周从之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保住周家家业的唯一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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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奶奶,您睡了吗?”
屋外突然立了个人影,听声音,应是寡嫂的贴身丫鬟绿枝。
云冉揉了揉眉心,搁下笔道:“还没呢。”
“大奶奶新炖了红豆羹,说您连日辛苦,给您送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