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隆六年,冬还未深,赦县的雪已是纷纷扬扬,几乎将整条槐安街淹没。
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街尾县衙大狱前,车边还停着个如玉雕似的可人儿,伶仃的肩上落了层厚厚的白霜,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直到跟前铁门吱呀声响,那被雪压的长睫才小幅度抖动了下。
几个提刀的狱卒行出门来,走在最前的二十年华,脸孔年轻。
她仿佛突然有了颜色,跺了跺脚上的碎雪迎过去,婉婉浅笑道:“刘官爷,可巧等到您了。”
对方上下打量,瞥见她白芍药簪下一张我见犹怜的芙蓉面,双眸如秋水盈盈妩媚动人,突然揩了下她的指尖,嬉皮笑脸道,“哟,这大冷的天儿,云娘来怎么不提早通知我?瞧瞧,手都冻红了。快拢到爷的袖口里,让爷给你暖暖。”
云冉睫羽轻颤,略有些僵硬地将指尖蜷回袖笼。
“爷说笑了,云娘已许人家,不敢坏您的名声……听说今日狱中要给犯人施放豆粥,云娘不敢多叨扰,天儿打冷,我阿爹年纪大了,还劳烦爷将这两件寒衣和三石白米给他送去。里头的二十金子和陈酿花雕,爷千万别推辞。”
拒绝的意思是写在明脸上的,刘狱卒微微不悦,但听得那二十金子,表情又松动了些。
“云老爷在咱们赦县也算出了名的大善人!您就放心吧,哥儿自然会关照他。”
云冉便灿然笑笑,对他千恩万谢,虚与委蛇一番后,委婉转身,加快脚步回马车。
丫鬟春琴碎步跟在云冉身后,待行到马车前,替她打起帘子,立时斥骂道:
“一句官爷就把他奉承得尾巴翘上天,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配得上这二字吗?方才那一下,我真恨不当场手给他剁了,也得亏咱二奶奶心肠好,没给他一嘴巴子。”
秋蕊默默替云冉摆上小凳,扶她上马车,见她还要说,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肩膀:“小点声,仔细叫人听着。”
马车内暖融融的,火炉子里放了几片清新馥雅的松木。
云冉没应承,只是掏出锦帕细细的擦了遍自己的十指指尖,将那锦帕递给秋蕊,凄婉道:“扔了吧。”
吩咐完,她合上眼帘,拢紧秋蕊盖在自己身上的狐裘大氅,但大氅下的纤弱身子,仍在斛觫颤栗。
眼下尚有大氅可以御寒,松木的香气可以安神,但时日一久,便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入冬前,父亲听闻大伯云鼎峰添孙,孤身去云家赴宴。兄弟俩在祖父死后分了家,但宅邸相邻,待父亲出门后,阿娘和祖母便于宅中小宴,温了茶水等父亲回来,岂料半夜听闻父亲犯了命案,当夜就下了赦县大狱。
死者云鼎峰,不仅是父亲的长兄,也是云氏一族族长。若父亲故意杀人的罪名定下,量刑必然极重。
云冉家不比大伯家阔绰,只在东市经营几家米粮绸缎铺子,父亲云昶素来与人为善,和睦邻里。
年前朝廷下令税改,差百姓将手里的棉花、米粮之类的货物换成白银交税,父亲原和县民平价交换,大伯却想用远低于市价的价格收购这些米粮,运到外县高价抛售。
县中百姓急着交税,无处兑换银子,哪怕被大伯压了价格也忍气吞声,知道父亲这儿价钱公道,自然都找父亲来兑。现在想想,两人的恩怨便是那时候结下的。
但……至于为此杀人吗?
云冉忽然觉得心口焦躁,有些喘不上气,拽了拽衣襟道,“车中松香味儿太浓,熏我的眼睛,你们略略留些缝,让风吹进来。”
春琴眼捷手快,已虚虚推开马车车窗,一股冷风夹雪兜面,冻得她一个激灵。
“哪是松香味儿浓,不过是老夫人说,府上无烟的银骨炭如今也得省些采用,出门在外烧些普通的就好了。咱们二奶奶从小金尊玉贵似的人物,哪烧过这样呛的炭。”
“祖母万事自有道理,轮不着咱们置喙。”云冉打断她,却也是被烟呛得厉害,不得不推开窗,看向车外的街巷。
也不知走到哪了,风呼呼地吹她的卷睫,因来回奔走而有些低烧的脸泛着粉红瑰艳的颜色。
她晓得,春琴抱怨的不仅仅是眼下,而是以后。赦县狱卒出了名的贪婪,如今父亲身陷牢狱,为了免重刑,住个稍微过得去的牢房,已花了不少银钱。若想取保归家,抑或免于死刑,不知还得花多少银子。若来年再判个秋后处置,牢中日日夜夜,也少不得用钱。
父亲积善之人,诚信买卖,薄利多销,远没有外人看上去那般大富大贵。
只怕以后阿娘和祖母在府上的日子,会难过得很……
云冉叹息,强迫自己不要再思考下去。眼前偶然掠过了一抹熟悉的白。
那是赦县有名的进士牌坊,在县衙荷花街典岁巷前,巷中仅住着几户人家,都是县里有头脸的官爷,其中一家家主姓孟,在市舶司内做舶干。而他有个嫡子,早些年因为家中变故,被父亲收在门下,当二房儿子养着,如今已经被本家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