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在下,细密如织。
摇晃的树尖青叶终是不堪尘风吹拂,飘坠落地,卷进行驶中的马车车轮中。
马车四面嵌繁密古典花纹,涂以金粉,饰以金碎;车厢顶部四角坠下珠串金铃,皆是美玉珍石,极具奢靡。车窗撩开了帘,楼锦端坐在侧,抬臂撑额,望向窗外雨景,心思却不由自主回到昨夜跳动的火焰夜。
“晏筝,河清海晏的晏,秦筝赵瑟的筝。你直唤我名就行、我我有字、就是不太吉利、就不说了。”
女郎的刀刃抵着对方的咽喉,少年郎却梗着脖子闪躲着眼神自我介绍。
楼锦十八个年头从未踏出禾村,甚少接触生人,眼前这个就是让她能练习锻炼的好货。
她更进一步,呼吸几乎洒在对方脸颊,逼问道:“你是谁?”
少年人艰难地偏过头,殊不知暴露自己红到滴血的耳根,“晏筝,大越人。旧历一百七十八年迁楚河国,新历四年折返还京。十九岁,双亲亡故,尚无婚——”
楼锦收了刃,贴腕藏好,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晏筝抬手揉了揉起了红痕的脖颈,“废庙周遭留有足痕,大越南部连日雨势几乎冲塌百姓屋宇。选在我们队来前半刻钟冒雨也要走的人,不会是寻常人家……”
她的直觉果然没错,楼锦将计就计,目光一瞥山洞内的马车与一旁的真珠,扬了扬下巴,更显清高矜傲,“我是禾村村长的独女,下个月便要嫁给王家的商人。我不愿,趁着大雨带着丫鬟奔逃。王家经商,常往来村外各道,我怕他们捉人,这才辗转藏在山洞里,不曾想被你发现。”
楼锦生得貌美清绝,双眼盈润清澈,看人时总直白到让被看方忍不住别过她过于直切的目光。
晏筝错开她的眸光,不自觉喉咙咽了下,他浏览过山洞一圈,一只手揽在后颈,“对,不能随便嫁……”
话一到头,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他手掌虚捏作拳,又自然松开下垂,恰时另一只手持的火折子燃到了尽头,尾烟缭绕,散在两对隔空错开眼神的眼眸间。
“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他道。
“随行有数百兵士,武艺高强,定能一路平平安安。”他眸子明亮,言辞真挚。
明明是他入侵她的隐地。
却也是他循循善诱,邀她入伙。
楼锦在禾村遍览藏书经典,知何为纸上谈兵,她还没有与外人相处过。眼下正有个实操实践的机会,她可以轻松拿捏住。
于是她启唇,“好。”
结伴去京都。
她们的马车被晏筝的队伍包围在适中的位置,前配黄金马鞍高大骏马,后带精良枪骑。
楼锦只要在车窗外往前一望,就能轻易看见高马上脊背挺得笔直的晏筝。
她耳力好,听见在晏筝身后次位的骑兵交谈絮语。
“你说咱家少爷是怎么想的,荒郊野岭的,还能捡个女郎一块走?恰好也是赴京都的?”
“呸!你可别瞎猜。就她们这架马车,完全是皇亲贵胄配用,指不定是什么大人物。”
“这都快走出大越了,哪来的贵族?对了!这远近不有一个秘地来着,据说上任玉楼主的尸骨就还在……”
“跟上!跟上!前方换班驻地!”
兵士的呼唤打断闲言碎语,楼锦瞥见前方道路变换成平坦大道,她拉上车窗,由真珠替她敷药擦脸,等待车门的叩击。
“笃笃——”
“楼姑娘,到昉春镇了。趁雨势尚弱,今日修整车马更换设备,就在这里最好的客栈休息可好?”
晏筝的声音隔着车门而翁声瓮气的,让楼锦回想对比起昨夜那个慵懒轻笑着朝她射箭的少年郎,似乎有种割裂感。
如果按书中所划分的性格心理分类,这种是“笑面虎”还是“愣头青”?
“楼姑娘?”
晏筝没听见回应,又轻声细语唤了两声,“你若是嫌无聊,可以在镇子上逛一逛。我提前打听了,昉春镇有京都衣铺开的分店,兴许你们女孩子会喜欢?”
晏筝的侍卫润生眼神颇为嫌弃地瞄了自家少爷两眼,晏筝向来对谁都横眉瞪眼的,原来还有这般伏低做小的样儿。
楼锦回过神,合过书页,道了声好。
她由真珠虚扶着下马车,当着众人的面做足娇小姐的面子。她眉眼清矜,一脉雾纱笼月之态。
众人一见,倒真惊诧于高山远水也能出如此人物,不怪乎他们家少爷骑马都神魂飘荡在外的。
唯一一个见过她持刃抵颈真面目的晏少爷本人,似是临时有要事被唤走。
人稍脱离马车的遮蔽,就有一侍卫持伞替她遮蔽细密雨丝。
楼锦道过谢,仰头便能见客栈牌匾:昉春客栈。
晏筝竟是把一行人停人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