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一晚,晏柠确实睡得不甚安稳。
睡梦中,前世崇弈浴血的画面、他肩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和回京路途中满脸黏腻的血迹交替出现。她于一身冷汗中惊醒,双目赤红,满是惧意。
便这般睁着眼,直到晨光熹微,院子里传来一丝动静,她抓起狐裘披上,未及着履便小跑着推开了房门。
对面廊下,灯笼摇曳的微光里,崇弈一身玄黑色金丝云纹窄袖蟒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祥云玉带,头发以玉簪束起,通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冷冽气息。
他此刻,应是要赶去上朝。
“崇弈。”她轻唤一声,顾不得晨露寒意,跨出门向他奔去。
崇弈只微顿了片刻,便转身向她而来。见她披风下只着单衣、又未着履,拧眉将她抱起,往她房中去了。
“还病得不够吗?”他斥道。
晏柠双手紧紧圈着他脖颈,将脸埋在他锁骨处,糯糯道:“我噩梦了,怕。”
他低叹,将她抱回床上,解了狐裘,盖妥被子,坐在床头轻拍着她:“傻瓜,梦多虚妄,别怕。”
晏柠红着眼摇头,贝齿咬着下唇,伸手轻抚他左肩。
崇弈当下了然,心中微动,抚着她额发,柔声道:“放心,已大好了。我今日尚有要事需议,喊影月来陪你,你再睡会儿可好?”
“嗯。”她乖巧地应下了。
不多时,影月敲门而入。崇弈轻吻她额头,便起身出了门。
晏柠翻来覆去几次,仍无法入睡,便坐起身,披上外衣,轻唤了声:“影月姐姐。”
影月上前作揖:“郡主万福。”
晏柠忙道:“影月姐姐,可不敢如此生分,我不过是得了个虚名罢了。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已无大碍了,郡主放心。是影月当日护卫不利,累您受惊。若不是王爷冒险相救,影月万死不能辞其咎。”影月愧道。
“是崇弈救了我?”晏柠微拧眉。她当日惊惧过甚,脑海里只剩下恐惧之感,具体的情形竟全然不记得了。
“嗯。当时您被拖拽下马车,我却被几名黑衣人困住,无法脱身相救。后来,有乱剑向您刺来,王爷用手臂挡了剑,才免了您重伤。只是……王爷的血喷溅到您脸上,累您受惊重病。”
晏柠颤声道:“你说……那是,崇弈的血?”
那日他问她,若是他死了,她是否会后悔没应了他,没遂了他愿。此刻,晏柠竟觉自己无法回答。
她知道,若是那日手臂挡不了那把剑,即便是用自己的胸膛,他也必会去挡。
而她,除了躲在他怀里、躲在他身后,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影月又说了些什么,她未听真切。只急着起身,穿起衣裳,唤来碧荷洗漱、挽发,吃了几口点心,便抱出了王管事给她的那一叠册子、账本,在烛光下细细研究起来。
待天光大亮时,她将大部分册子收回柜子里,只留了一本登记田地的和一本登记店铺的册子。她抱起册子,交代碧荷道:“备辆马车,我要去巡一下田地和店铺的情况。”
影月忙伸手拦了碧荷道:“郡主不可。王爷交代,您需在府中静养。”
“我只坐马车出行,必不会劳累,更不会受风。”晏柠解释道。
影月仍拦着,碧荷无可奈何。晏柠咬了咬下唇,快步回了床边,自枕头底下掏了件东西,闭着眼举起在影月面前,佯怒道:“我今日必得去。”
影月见那影卫营令牌,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放下手恭顺地回了句:“遵命,影月跟随护卫。”
碧荷有些犹疑地问道:“是否叫上王管事一起?”
晏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叫上他,他肯定立刻给崇弈通风报信。我们这趟早点出去,早些回来,他便不会发现。”
临上马车,又觉不妥,唤来门房小厮,交代道:“你去跟厨房通报声,就说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就不过去了,辛苦刘大厨备好摄政王的膳食。”
影月赶着马车向郊外行去。马车里,晏柠与碧荷掰算着时间:“现在卯时,崇弈午时正才会回府,咱们有两个半时辰的时间。田地上的事儿我熟悉,如今初春,尚未播种,先不必见佃户,只去看一眼心里有个数便是了。倒是街上店铺,需花些时间去了解下。”
影月载着他们到得了郊外,只围着田地外围的大路走了一圈。这五百亩田地里,有四成是天级田、三成是时级田,另有三成是地级以下的。
晏柠皱眉:“看来这册子载的没错,天级田竟有四成。”
“郡主,这良田多些,收成自然也好,您却为何皱眉?”碧荷疑道。
郊外的路不平,马车颠簸,晏柠扶着车厢稳了稳身子,才回道:“你该是没下过地吧?在我们凤屏山,大家都躲着那天级田的。虽说天级田田地平整、土壤肥些,但同样的气候种同样的作物,土壤好些又能增多少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