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步步紧逼,问:“您方才说,说什么来着?”他似乎彻底撕下过往所有温顺的伪装,彻底露出那副似要吃人的眼神,冲她亮出獠牙:“您说,您有朝一日会放弃我的。”
“这两句,很矛盾。哪一句是真的呢?”
“都是。”
“都是?”夙昼比容晚高上半头,他微微俯身握住她的肩膀,问:“怎么能都是呢?总要有一句是假的,不是吗?”
“我曾经说,我在一日,便陪着阿昼一日。”容晚细微地皱着眉心,想挣开他,可望见他眼中的血色,轻声软语道:“是真的。今日,我所说……也是真的。”
“是啊……您在一日……”夙昼猛然惊醒,过往细碎不成线索的细节一齐涌入脑海,他小心翼翼地问:“您在一日?你是说……”
他忽然笑了一笑,下一瞬,满目忧惧地望向容晚,轻声问:“为什么是您在一日?难道您……”
他不敢想,不敢去想究竟是为什么。
“你记得,我在一日,便陪着你一日。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要问我。”容晚抬手,力道极轻,却一下扶开夙昼的手,她回身往外走。
青年的身影同风声一起冲向她。
他半跪在她身后,拥住她问:“师父,您别放弃我。”
容晚身形一僵,没再说话。
欲成大事者,不当有软肋。
“松手。”容晚冷声道。
“师父,我……”夙昼张了张口,吞下心中所有的悸动,缓缓收回手,松开了容晚。
他站在他身侧,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您今夜所说。”夙昼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说:“还有,您说‘您在一日,便陪着我一日’,那就有一日,是一日。等那一日到了,我总能续上几日……”
容晚闭了闭眼眸,“住口。”
任是再容晚迟钝,她也不是傻子。夙昼太过依赖自己,不是好事。
她下意识地走快两步,望见天边将亮的霞光,说:“明日、应该是今日了。祭台之上,以血验阵,勘验天命,咬死你是太子薛辞。”
“知道了。”夙昼垂下眼眸。
“回去?”容晚问。
“我想陪陪父亲母亲。”
“好。”
容晚不再等他,身形一幻,经过紫藤花树时,她心念一动,飘然落下来。
好想喝酒。
容晚靠在那块树下山石上,自灵境中摸出一壶冷酒,凉得指尖有些拿不住。抬手一幻,灵火炉上,几壶琉璃玉壶挤在一起,温和灵火下,终是不再冰手。
一壶温酒入口,容晚微眯着眸,望向头顶随着风声簌簌而响的紫藤花树,浅声道:“阿昼在父母身旁,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往日里,容晚总是同衡游畅饮,百年前,偶尔同和容皓小酌几杯。如今衡游送来那瓶难喝的鬼东西,便不见踪影,只留了一道传音,说回家见妻。
真好,衡游也回家了。
容晚眼中渐渐盈满一层雾气,她一壶又一壶地喝下去。
天光微微发白,容晚脚下堆了满地琉璃玉瓶,各色各形,她似乎快喝光灵境中所有的酒。
起先容晚还一壶壶搁在灵火上温了再喝,后面醉意上来,她不再用杯盏,一壶壶对瓶而饮。
眼前忽然浮现出落落涧的朗朗夏日,她真正的家里四季有时,夏日最是长久,接天莲叶一望无边,她总是躲在荷下水中醉酒浅睡。
此时,她真正的兄长容朝,似乎在唤她午睡醒来。容朝为人温朗,如旭日朝阳,他总是溺爱她,替她受罚、替她求情,陪着她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
容晚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意,她无意识下,酒盏险些脱手,不知怎么的,被人递到手心。
她启唇灌下一大口冷酒,冷意激得她灵识清明一分,只觉兄长的身影晃了晃,险些消失,下意识喊道:“哥哥!别离开我!”
壶中的残酒被她饮尽,容晚去摸酒壶,指尖碰到冷而软的触感,她想收手,却被对方攥紧了。
“谁?”
“我哥哥啊。”
“容皓吗?”
“嗯?”容晚醉意已深,眼神迷离地去望眼前人,只能望见容朝在她眼前。
她真正的哥哥才不是容皓,容皓一点儿都不好。
容晚下意识回握着对方的手,她几乎像他扑去,她想扑去她的哥哥怀里,呢喃说:“哥哥,我好想回家啊……”
对方似乎轻轻地笑了声,他接住朝他扑来的容晚,轻轻扶住她的脊背。
“就算是这样,就算您只念着容皓,就算会放弃我……”
他抚上她微红的脸,拥紧她,“可我还是喜欢您。”
“谁?”容晚轻轻抬眸,似要看清眼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