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雨声。像呜咽一样。
逢世在这悲音里睁开了双眼。
从海上被寒流拖拽来的阴云,席卷了目之所及的一切。黑漆漆的夜,冷冰冰的雨,凄切切的风,都隔着一扇窗在她视线里摇曳,玻璃外,混沌水痕蜿蜒爬过,带着吸饱了湿冷的夜影一齐止不住地往下坠,擦过她搭在窗边的尾指。
冬日刺骨的气息,借着这一瞬间侵入了她的血肉。
肺部翻起痛痒,逢世咳嗽着,收回了似乎正打算推窗的手,按住胸口。
一只手伸过来,将开启一道缝隙的窗封死,随后,隐约藏着责备的声音飘进耳中。
“夫人,窗边很冷,请回来休息吧。”
特意烘暖的毛毯被接近的女性抖开,铺在了她膝上。逢世压住毛毯,抬眸。
弯下腰来的女性有着极富异国情调的高鼻深目,粗硬的金棕发丝挽在脑后盘成圆髻,一身长裙简约利落,像是侍女之类的人物。
没见过的陌生面孔。——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打破屏障,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逢世止住咳嗽,忽视全身回荡的疼痛,微微皱眉。
她诞生于《战国婆娑罗》。这是一款操控日本战国知名武将,以一当千、杀敌如割草的动作游戏,而她,是无数被当成草芥的杂兵中的一员,存在的价值就是被玩家操纵的武将们杀死,用自己廉价的性命换取些微金钱、经验,以供玩家给武将提升等级、购买装备、更快速地收割敌人。
重复又重复的死亡轮回里,某一刻,她惊醒了。
生出自我意志的她,怀揣着被赠予的名字,踏上了原本只属于名将们的战斗舞台,最终只身独刀、一统天下。
经过千万次生死一线的战斗锤炼,她总算触摸到了世界的壁障,为了挣脱樊笼,不等休养,就径直冲进时空裂隙,仗着手中刀一路闷头向前,然后闯入了一片新天地……
——所以,这里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真实自由”的世界?
不久前还能提刀怒斩千军的手,慢吞吞落在座椅扶手上。逢世试探着站起。
下一秒,虚弱无力排山倒海扑来,压垮了她勉强撑起的手臂。她一晃后仰,跌回椅中。
往常尽在掌握的身体,不知何时变得完全不听指挥,倒是率先实现了“自由”的目标。
逢世摊开手,瞥一眼消瘦过头的细弱手腕和泛着青白的黯淡肌肤,觉得自己还算心平气和。
命运枷锁当然不容易被打破,只要还活着,就可以重整旗鼓,继续战斗。
她宽容地接受了现下仿佛被蛀空的衰败皮囊,接着,后知后觉地捕捉到脚跟处因发力猝然爆发的痛楚。没有倚靠、没有攀扶,羸弱的身体在痉挛中歪倒,控制不住地向地面滑去,幸亏反应过来的侍女一把搀住了她。
逢世终于变了脸色。
丰富的战场经验让她不必询问医生就能断定伤势——双腿的筋腱被利器切断了。
对起伏心绪一无所知的侍女将她推回椅背,裹紧了腿上的毛毯,习以为常又有些不愉:“夫人,您总该为身体着想,老是弄伤自己,害得首领担心不说,自己也难受啊。”
对方一边抱怨着,一边转到椅背,不知做了什么,下一瞬,椅子移动了。
正审视着双腿的逢世看了眼两旁加装了轮毂的座椅,忍不住因这明显是某种辅助移动的载具而扬起眉。
她双眉纤长,尾梢略略下垂,平日显得温良矜怜,一旦上扬,反倒撕去了所有柔软表象,透出凌人的锋利。
稳住呼吸,眼眸自废掉的双腿上转开,她收敛情绪,凝神。
片刻,视界里装潢华贵的异国卧房缓缓蒙上一层虚影,闪烁的噪点引起一阵晕眩胀痛,逢世不管不顾,意识持续深潜。
灵魂撞上一层帷幕,窒息与剧痛迸溅又消减,等到密布的噪点散去,一栏崭新的界面悬浮而出。
并非逢世已经看厌了的《战国婆娑罗》出阵系统。生命值、婆娑罗值、击破人数、战场地图……全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背景上弯弯曲曲的金色异国文字。
侍女对她的走神视若无睹,将轮椅安置在壁炉边,又去摆茶点。
逢世任由身边人动作,盯着那莫名领会了含义的异国文字,一行行看下去。
“存档”,“读档”,“状态”,“辞典”,“选项”,“标题”。
第一、二项十分容易理解,《战国婆娑罗》也存在类似功能,毕竟一个以爽快娱乐为宗旨的游戏不可能让玩家输一场就全部从头开始,因此贴心地在每一场合战结束后提供了记录数据的选项。
……不过逢世从来没用过。
她的出阵资格是阿市大人自愿赴死割舍赠予的,开启的系统残缺不全,每次存档项跳出来都无法选中,不得不一命打穿了所有合战场。
隐约有预感的她没有因为证实新世界又是一个游戏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