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昀已经在北城布防了。”顾非池利落地甩镫下马, 目光往地上的那张绢纸瞥了一眼。
他也学过些狄语,一眼就认出了这两字。
坚守。
顾非池低低地轻笑出声,顾盼间自有一股傲慢的睥睨之姿。
这笑容看在跪在地上的钦志犇与拓跋豹的眼里,充满了讽刺。
“滴答, 滴答……”
拓跋豹的那半边左耳还在滴血, 那细微的声响此时此刻似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他的心脏也随之怦怦加快。
曾经,要是有人敢说, 凭他与钦志犇, 乌寰山竟然连五天都守住,此人只会被他以动摇军心的罪名,于阵前斩杀。
可是从谢无端兵临城下那天, 到在, 真的只有区区五天而已。
直到此刻,拓跋豹依然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谢无端着顾非池略一颔首,又旁边一面瘫脸的小将下了一连串的军令:“沈竞,尽快打扫战场。”
“关城。”
“搜查城内每一寸。”
这几句话是直接当着钦志犇与拓跋豹的面说的。
两人面若死灰, 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似的,摇摇欲坠。
顾非池正是于五天前抵达了北境,并与从西北来的天府军援军会和。
之后, 顾非池竟可思议地率兵穿过被称为“无人之地”的黑沼泽,自乌寰山西南方绕道进入长狄, 四天前这支骑兵神鬼莫测地出在了乌寰山的后方,和谢无端率领的大军形成前后包抄, 乌寰山完成了合围。
接下来, 于钦志犇以及满城的长狄将士来说,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攻防战。
面大景的前后夹击和强袭, 他靠着乌寰山地势奇佳又易守难攻的优势,还是勉强守住了第一轮进攻,只盼着王上派来的援兵能尽快抵达乌寰山。
可当晚顾非池就截断了乌寰山脚的乌寰河,断了城内的水源。
在断水三天后,城内的长狄士兵士气大溃。
钦志犇与拓跋豹召集麾下亲信将士商议之后,决定孤注一掷地反守为攻。
城内的将士需要水源,且急需一场胜利来助长军中的士气。
他选择了先解决顾非池,以化解来自后方的危机。
他几次从北城突围,可先后派出的两万兵马全都折在了顾非池的手里。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这位大景的新太是好捏的软柿,而是一员逊于谢无端的猛将。
城内的士气愈发低迷,而在这时候,又从后方传来了一噩耗,来自王庭的粮草被顾非池率兵劫走了。
这就味着,在断水的同时,城中的长狄将士又彻底断了粮草。
这消息最后的一记重锤击溃了将士心头最后一道防线……
接下来,他溃成军,大景军队却是配合默契,势破竹。
直到今早,乌寰山城被攻破了。
乌寰山失守!
他长狄人守了六十余载的乌寰山竟然失守了。
这念头像雷霆霹雳般反复冲击着钦志犇,脑里轰鸣作响。他止无颜面王上与留吁元帅,更会是整长狄的罪人!
谢无端依然骑在马背上,居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钦志犇与拓跋犇两人。
风一吹,衣袂飘飘,风满袍袖。
一双黑眸沉静似水,深见底的潭水般幽深。
从前,他曾一度以为,战场归战场。
战场上,两军垒,他这些将士是各为其国。
可是,在长狄大军攻陷北境后,他看到的却是屠城和无止尽的杀戮。
数十万手无寸铁的大景百姓葬身于长狄人的屠刀之下,偌大的北境,堆满了枉死的枯骨。
慈掌兵。
谢无端微垂下了眼睫,瞳孔似结冰的湖面般又静又冷。
他语气平静地又下了一道军令:“留生俘降兵。”
钦志犇与拓跋犇两人震惊地抬起头,仰首朝谢无端望去,觉得眼前之人是这般陌生。
以前的谢无端从杀降兵的。
谢无端真的变了,再是从前那金鳞军少将军了!
而面瘫脸的沈竞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抱拳应命:“末将遵命。”
谢无端下了马,从钦志犇与拓跋豹的身边走过。
“阿池,走吧。”
谢无端指了方向,两人肩并着肩缓步而行,朝着元帅府的方向走去。
之前还满是尸首、兵械的街道才被清理了一两成,那一张张七窍流血的面孔在晨曦下狰狞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