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艺术馆里出来,逢魔时刻的血色夕阳毫无保留地洒落在两人的身上,眼前整个世界被染成同一种颜色。不破染月拿着霜刀,兴致颇高地端详着它,在昏黄天光中侧头跟他说话,那一瞬间四谷莲终于想起为什么他会一直觉得她有种莫名的熟悉。
“我想起来了。”他们真的见过,在很久之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
“怎么了?”
“我们见过的。”
“呃,什么意思?我们已经认识快一个多月了……”不破染月不解其意,便以为是他的脸盲症又犯了,虽然之前四谷莲能认得自己,不过好一阵坏一阵也是有可能的。她奇怪地盯着他,觉得此刻这人很反常,他看上去竟然有些……激动?
“我很多年前就见过你,在秋野府一个教堂前,那时候你还是个学生,穿着学校制服。”
那时候离姐姐出事不久,他深陷痛楚,整日浑浑噩噩,在秋野府城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恰好又遇到有些宿怨的人,和对方大打出手后,四谷莲带着伤走到了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
那是一个白天很晴朗的日子,即使到了傍晚太阳已经西下也依然天色明亮,整座城市浸泡在温暖的橘色里。他走到一个有些年头的小教堂前,钟声响起后成群的白鸽在眼前掠过,飞鸟扑棱的景象过去,他看到了一个穿着学校制服的女孩站在将落的夕阳中。
女孩格外纤瘦,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灰发束成马尾高高扎起,瞳色是特别的紫色,在夕阳中熠熠生辉。还没有脸盲症时四谷莲分辨得清人脸长什么样,女孩年纪尚小,风华还被掩盖在稚气的外表之后,但她身处一天中最后的余晖里,白鸽飞旋、天光云影,即使多年后四谷莲再也看不清人脸,但留存在记忆中,在年少十七岁时遇见的来自美的震撼却永不敢忘。
女孩手里抓着一把喂鸽子的饲料,也看到了他,短暂地对视后她疑惑地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四谷莲那时候一定看起来很狼狈,才会让一个小女孩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没有接话,慌张地转头离开了。
“你还真见过我……”不破染月听他提到秋野府和教堂,意识他说的居然是真的。
“一个有些年头的小教堂,养了成群的白鸽,整点时分会敲钟声。周围很空,如果有落日,夕阳就会从玫瑰窗透出来。”四谷莲说,“后来我要离开秋野府之前还去过那个教堂一次,是个清晨,赶上了唱诗班的时刻,听了一会儿歌才走。”
不破染月在他的描述里回忆起自己陈旧的第一个年幼时光,教堂的模样仍然是那么清晰,但那些和她一起度过很多时光的玩伴们已经陷在无边阴影中,她记不起大家的样子了。但原来即使是卑微求生的那十九年,即使时过境迁,即使是堪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也会记得她曾存在过。
她想起了多年前在炎夏的早津川时,曾经在心底叩问自己的那个问题——那个北境的城市,在短暂而干涩的十九年里,究竟有没有一瞬间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
有过的吧,如今看来竟然真的有过。
一股暖意腾生,不知抚平了心底何处的波澜,不破染月笑了起来:“那里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孤儿院哦。”
“原来是你家……”夕阳之中四谷莲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充满了温柔。
不破染月笑着摇头:“不过早就拆毁了,我也早就回不去了。”
她翻手握住霜刀,把它收入魂魄,伸手去拉车门。
四谷莲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没有去驾驶座:“……为什么是孤儿院?”
手刚摸上把手,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破染月身形一僵。
她感到那股温暖从四肢迅速地流失,却无力挽回,也不敢回头去看四谷莲现在是什么表情。掌握着“辩言”的人,生性嫉恶如仇正直不屈,不屑说谎也必定看不起说谎的人。
即使是实话,但她所说的孤儿院显然与曾多次提起的“父亲和兄长”自相矛盾、前后不一……明明可以说我确实去过秋野府的教堂,可以不提从小在那里长大,在刚才那个令人感到温暖的夕阳之中,不破染月第一次知道曾经的人生中还有属于自己的瞬间,面对一个真正见证过自己的过去的人,她不由自主地卸下了心防,忘记了要掩饰那段过往人生。
忘我的后果就是让四谷莲一定觉得她是个满嘴谎话的人。
不破染月转身想要为自己解释两句,她以为会看见一双失望甚至是含怒的眼睛,但迎接她的却只是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这个身体的个头不高,而四谷莲身形高大胸膛宽阔,他下俯身双臂轻易地就完全圈住了她,柔软的头发擦过耳廓。
拥抱短暂而轻柔,像轻风拂过花海没有吹落一片花瓣,只带走了花香跟随。
“你以前……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不破染月呼吸短促肩膀微耸起,双手捏成半拳抓住了对方的衣袖,察觉到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生气的情绪,竟然满是理解和恻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