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凌晨,航班准时起飞。
关邵向空乘要了毯子和苏打水,一切准备妥当,欲再调低椅子高度时,身侧的楼书则忍无可忍,侧目看了一眼,说他太吵:
“落地你就滚回杭州。”
“那怎么行?为了跟着你去北京,再去意大利,我从九月起就没有休息过,还推了很多工作…”
楼书则淡淡地哦了声:
“不需要。”
关邵很失望,说你懂什么:
“我如此四处奔波是特意为了给你镇场子,免得你挨人欺负——当然不是说队里啊,我看教练和队友他们人都还算不错,而且你积分摆在这,谁敢不对你客客气气的?”
“我是说他们,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在京津冀和东三省的地盘上,总归还是…”
关邵谈性正浓,侧了身想要细细说起。却见楼书则单手抵着下颏,食指白而直,自然地舒展着,轻点在太阳穴的位置。
他的眼皮半垂,目光如月下溪涧,向窗外延伸远去。
不像是在听自己说话的样子。
关邵有些恼意,问他在看什么。
因为倚着掌心,他的声音不算太清明:
“复兴大桥。”
关邵想说那有什么可看的,将要开口时,忽然心领神会:
“知道了,过了复兴大桥,千黎就到家了。”
居千黎就住钱塘江边,过了大桥的确是很近了。
机翼逐渐遮住夜色下的江湾,被划作两道的霓虹一点点模糊、后退,晕成一片难以分辨的方圆盘。
楼书则收回目光,没接话,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拿出了一颗橘子。
小而巧的一个,光洁又灿烂,他的五指将其彻底包裹仍有余裕。似乎也没有享用的打算,只是握在掌心漫不经心地把玩。
关邵问:“这又是哪里来的?”
他的手停下了,拇指与无名指一上一下地扣着,将橘子举到阅读灯下观赏。
白与近红的橘,色彩美得具有冲击力。
“白天去看了居老师和楚老师,他们送的。”
“居老师楚老师?千黎的爸妈啊?”
关邵想笑:“你小子…心思倒是不少…”
楼书则瞥了他一眼,言语平静:
“他们也是我的老师。”
他十七岁从旧金山回到国内,没有任何过渡,被安排在举目无亲的杭州度过正在迅速恶化的青春期。
做决定的人不关心他怎么生活,也不关心所谓学习进度,径直让他空降到了名校的尖子班,却没与任何人说,这个小孩基础很薄弱,需要多加照顾。
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前两个月,楼书则的成绩毋庸置疑,数字瘦小得令人发笑,但是从没有人在意。
可能他的不求上进是被默许的存在,也可能是每个人都有关于自己的、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没人在意楼书则的格格不入。
只有居上庸是例外。
他是楼书则的物理老师,将他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说自己教学生涯之中带出了无数个年级第一,却从没带出二十七分的倒数第一。
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如今楼书则已经尽数忘了,只记得居上庸得知他从没学过最基础的机械运动,在这座城市独自居住时的愕然。
好半晌,他问:“那你每天吃什么?没人管你的学习?没想过给你找个辅导老师?你确定自己是要走国内高考的路?”
“外卖——没有——没有——应该。”
居上庸紧紧蹙眉,隔了很久,他做出决定:
“以后你别参加晚自习了,放学就跟我回去,我带着你从必修一从头学起,我妻子是数学老师,她来教你数学,然后在我们家顺便把你晚饭的问题解决。”
为什么会同意呢,楼书则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做了太久透明人,反复咀嚼索然无味的预制菜,让他觉得自己宛如行尸走肉,快要体会不到生存的意义,于是开始急迫地寻找一些,能让他意识到自己与世界仍然紧密关联的证据。
总之那个周五,他坐上了居上庸回家的车。
车上,居上庸与他得意洋洋说起,自己有一个女儿,她和你一样大,但她很小的时候就被保送去读大学了,周五应该已经回来了:
“像她妈妈一样聪明,像我一样的努力,非常的漂亮,非常的讨人喜欢。”
“——很多题你可以问她,虽然没受过高中系统的教育,但是她应该都能解答。”
楼书则随便嗯了一声,心里想的是,要是像居上庸,应该漂亮不到哪里去。
居上庸家住戒坛寺巷附近,虽然是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房价高得惊人,但小区年代久远,临街什么样的杂货店、早餐店、咖啡店或者文创店都有,踩过石板和井盖的声音叮叮当,温润又悦耳。
楼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