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估摸着流民有万数,即使这春风化笔一刻不停也得费点力气。
“我道你不知时辰误了午膳,缘道是在这里忙着。”
似闻一女声,正是沈荠。
景安抬首,正见她站在案旁,手里提着檀木食盒。今日一袭青衫,额发高束,腰间扎了根银白花卉丝绦,男子装扮看起来英姿飒爽的紧。
现下用午膳时分,景安遣散众人,让其用膳,待午后再登名记册。
随即与沈荠一同去了江堤,两人看江面波澜壮阔,湿土中时不时有嫩芽萌发,颇得春趣。
打开食盒,白瓷碗里是煨乳鸽,外加一碗阳春面。这让他心里顿生一缕不可奢望的暖意。
这情景好似有人久久等不到丈夫归家,特地寻来送饭一样。
“有劳掌柜,为在下备的午膳。”
景安吃相斯文,即使是吃面时也并不会拖泥带水发出令人生厌的声音,与那人倒挺像。
沈荠吸吸被风吹得发红的鼻子,“你怎么老叫我掌柜的?唤我沈荠吧。”
“沈荠。”
她本望向江面的目光径直就看向了景安,浅淡如月般的模样叫她忍不住总往那人身上攀扯,想在他身上寻得哪怕有一丝相像的蛛丝马迹,好叫她有一刻钟觉得他就是他。
可他偏偏不是他。
景安久久听不到回音,也转头望她,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一时间转移视线也不是,抬头望天也不是。
沈荠双颊红透,不知是这江风拂面,抑或是相由心生,总之这脸是淡淡红绯,有几分羞意。
“今日他提拔我做翰林院检讨,不日就可上任。只是他还信不过我,叫我点录流民人数,好磋磨一番,为他驱使。”
景安不动声色转过话题,又看向江水洪流,垂首抿了口热汤。
“这是当然,传闻他疑虑深重,当年也是有人想求他青眼,谋得一官半职,他竟让人抛妻弃子一心跟他,那人最后也是被磋磨到半分心志也无,落得个误入歧途下场。”
沈荠喟叹,叶亭贞能有多可怕,敢孤身从底层厮杀成人上人,他就是个十足的疯子!
“沈荠,往后你不必再来这里,若是被人看见反而不利,怕是有人拿你的连云坊大作文章。”
她不置可否,今日这身打扮就是为掩人耳目,何况她身量够高,只比景安低一个头。
沈荠只催促景安快些吃,小心将风吃进肚里去。
“你这肩膀酸不酸呀?我回去……”
景安听得她絮絮叨叨的,不易察觉的笑浮在唇角。
沈荠正说着,忽又暼得棚舍里与匠人们围坐一起谈笑风生的男子莫名熟悉。
身着绯色锦袍,相隔甚远,辨不清面目。
沈荠心存疑虑,但也压着没说,这来来往往官员众多,都想着来这里露脸,落个心怀天下的好名声有番大作为。眼熟谁,这谁又说的清,那索性闭口不谈。
景安将碗筷收拾好放入食盒中,叮嘱她,“回坊之时就雇辆马车,不怕费银钱,现下我已食朝廷俸禄,姑娘倒可安心花销就是。”
她接过东西,忍不住心里暗自将他暗骂,你以为小小检讨能有多少俸禄,到时还不是要靠本姑娘贴补?
景安待送走沈荠后,见那娇弱身影娉婷而去,不觉松下一口气。
又是拾步往棚舍走去,提笔计数。日头渐渐向西游走,景安仍是端坐不动。
“姓名。”
“赵老九。”
他笔锋如行云流水,又抬眼看那人衣衫褴褛,又让身旁官差备下干净衣物。
“您可真是大好人呐,也不知这灾荒什么时候才停止。”
缘由着北方下了连绵暴雪,已是寸草不生,活活冻死很多人。去年里留得粮食不够,只得拖家带口南下寻求生路。
景安道,“既是天灾,非人力可改。不过朝廷既已全力赈灾,想必诸位很快就可回到故土。”
那人连连道谢,心里雀跃起来。
待臂膀又酸涩起来,他只是轻甩几下,此刻还剩小一半人的姓名未登记在册。
这事看起来简单,却是极费心神,景安正凝神静气之时,蓦地纸上却投来一番阴影。
他抬头,昔日场景一一浮现。
“景公子,没料到在此处遇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