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好景,日月无休。待沈荠与景安跟随商队重返汴京,已隔月余,这汴京又换了番天地。
叶亭贞一行跋山涉水,先是巡幸姑苏,后又去了江淮一带,将所见所得编成册子,教底下人撰写地方志供天下人瞻仰。
待春风料峭之时,先帝二皇子靳奕即位,仍由叶亭贞摄政,贵妃苏芸云被封为容德太后,改年号建安。
院中青石板的地缝里已窥绿意,沈荠听闻这个消息时,正与景安将这白布存放进后院库房,复而又拎了包袱去隔壁走一趟。
这春闱将至,陈应清私塾和家里两头跑,张婶也是悬心不已,竟比要考试的陈应清还要紧张。
“您有福气,以后陈公子高中,您也就苦尽甘来了。”
张婶接过沈荠递来的包袱,双手灵活解开活扣,这厢说着话,眼睛不觉一亮。
“哎呦,不敢当,这样有吃有穿就挺好。这就是梳头用的桂花茶油吧,我看太太们用的都是这个,闻着是香。”
“是啊,衬得张婶人比花娇,像是官太太呢!”
张婶乐呵呵地收下包袱,里面还夹着一些时兴的绸缎,想着是沈荠送陈应清的料子做两套像样的衣裳,不由得嗔怪她太过客套,又将沈荠不在的时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给她听。
“前些日子秦家夫人遣人来了一趟,我寻思着是不是衣裳没取,但那侍女又说不是,是秦夫人请姑娘去府上喝茶。”
沈荠一怔,这吴晴清除了上回冬宴碰过一回面也就再无往来,不知来找她何意?
是笼络,还是有其他意图?
“也有几位主顾过来,但是一听姑娘去了江南得隔着时日才能回来也就作罢,待姑娘回来再做打算。”张婶说了几位夫人的名字,沈荠一一记下,又听得张婶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就在昨日,户部的人来查户籍,问到景公子的来历去处,又细细查了一番,确是蜀中人士。”
她闻言多了几分警惕,“好端端的查户籍做什么?”
张婶将洗衣裳的手甩了几甩,水珠子在光下撒下了一道弧度,有几颗沁进了沈荠心里,惹得泛泛涟漪。
“上面的事情,说是北方又闹灾荒,看看是否有流民逃窜惹出了事端。听说日日盘踞城门下的乞丐都被抓进了诏狱。”
叶亭贞在查流民?
沈荠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助景安接近叶亭贞,不想这机会就摆在面前。
景安这厢也出门置办着柴米等物事,听得街头三两小贩都在说着新帝登基这一盛事。
先帝膝下唯二子,最寄予厚望的当属靳奚,又有谢家做靠山,早早的就被封了皇太子入主承明殿。若是太子不死……
景安听言不由得摇摇头,若太子不死,又能怎么样呢?
他脚步愈行愈快,手里拎着一小袋白米和菜蔬低头行至街巷拐角。
景安在街上将那些不入流的话听得七七八八将其串联起来,知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解决令叶亭贞头疼的流民问题,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同时也淡淡庆幸着“景安”这个身份的真实性。
思及此,背部倏忽挨了一拳被锤了个趔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三五壮汉摩拳擦掌将景安围住。
“你就是姓景的小子?”
为首的壮汉长得好似砧板上待宰的猪肉,说话间脸上横肉微微抖动。
景安忍住痛,稳住身形,只瞥他们一眼,对方人多势众且不知目的,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遂拱手行礼。
“在下景……”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声嗤笑打断,“兄弟们,就是他了,给我上!打完好领赏!”
景安还没搞清形势,被一拳打在腹部,手一松,白米随着布袋的口子倾洒了一地。
随后就是雨点般的拳头专打在背腹处,他一时吃痛,弓起身子被逼至墙根,却是隐忍着不肯吭气。
“敢问在下……得罪了何人?”
壮汉们停止一瞬,复而又是几人上前你一拳我一脚,将景安逼得退无可退。
“公子好好想想近来见了谁,又预备着见谁?”
说话的却是更黑瘦一点的汉子,他揉揉酸麻的手腕,制止住其他人。
“行了,还是个硬骨头,点到为止,要是把他打死了,回去怎么和主子交差?”
景安听到“主子”二字,眉心欲结,跌坐在墙根处缓不过气来。待人都走后,吐了口腥甜的血沫,好似将一缕活气都散发了出去。
他尚无知觉的手臂垂落在地上,触到地面一层白米粘了灰尘像是设了迷障挡住了去路。
没了太子那重高高在上的身份,如今的他谁人都可来踩一脚。无论哪个“主子”都可把他当奴才,骨子里那点孤高也被这料峭春风吹散了。
寒士文人忠其君,效天下,喉舌断金戈,却死在通于权贵的一道天堑。
景安